二楼的会客厅里气氛凝重,站在正中央的曲楚脊背笔挺,神情肃穆,他的手已经不再继续往下淌血。
呼吸声与沉重的叹息声交织,构成了这间屋子里独特的背景音。
曲楚已经接连被质问过几轮,皆对答如流。
容磊是最先开始的,他与曲楚是发小,称兄道弟二十来年。
左手拳拍右手掌,相击数次后,容磊开始绕着曲楚转,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大哥,你已经拿到了哈佛医学院神经病学的硕士offer,如果没有意外,你该要拿到博士后才会回国从医,我妹起码初中要在国内读完,而且你告诉我,学医怎么照顾个未成年少女?你有这个空吗?”
“当然,我知道你物理和生物本来就竞赛拿过国际奥林匹克金牌,拿到这个offer对你来说不算困难,可这事关你的人生轨迹,你得考虑清楚,咱们就算不为别人考虑,也得为自己多考虑,你不能喝了点儿酒就说胡话,对吧?”
“不对。”曲楚斩钉截铁地否决,“我来之前已经花了八天的时间切实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我不会出国读书,错过了国内的保研,我会直接考取国内的医学院,在帝都直博,不会影响照顾令妹的。”
陆蔺是看着曲楚长大的,眉头皱成川字形,气不打一出来,叼着烟枪没讲话。
应慎行摔过杯,曲楚手背上的伤口是偏巧不巧被弹起碎片割到的。
他是真情急想对曲楚动手的,所幸被妹妹应谨言拉住了。
应慎行锋利的眼睛锁着曲楚发难,“你知道我国法律为什么会规定单身男性收养异性孤儿时候,年龄应当相差四十岁以上吗?”
顾虑重重,非信不过曲楚人品,只是单纯信不过人性而已。
曲楚颔首,信誓旦旦道,“我明白你的考量,但我绝不是出于某种龌龊的心理才会提出这种想法来的,如果我对令妹有过半分男女念头,我马上死我自己,不得好死。”
“理由?”应谨言低声发问,“你之前不认识我妹妹,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这些天里曲楚深思熟虑过许多,他缓慢而认真的答,“我听见了她在求救,在天台上小小的一团,仿佛松开手就会掉下去,我无法妄断病症,我只希望她能过得开心点。而遇到应无欢的那天,我因为某些突发事件,正在动摇自己学医的信仰,我同样需要人来救救我,这个理由可以吗?”
应无欢当然是不开心的,在乎她的家人们尽了自己所能尽得最大努力,可培养的方式就摆在这里,高压、亲情缺失,也没有办法扭转治愈她从童年起就形成的性格。
只能在放任自流之余定期安排心理测评,确定不是生理性疾病就作罢。
印证这可笑事实的是:应无欢的生理学父亲和母亲对曲楚想要带他们俩的女儿离家照料生活这件事,难得意见一致,他们均持认可意见。
陆莺致力于把裙子摆到最美的姿态,粲然笑说,“曲二是大家看着长大的,有什么不放心的?且不说以他的人品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谁又敢对应应做些什么呢?”
没有人附和她的话,哪怕她是对的。
应无欢的身世不知道则罢,知道后还妄图对她做半点儿不好的事情,纯属脑子被驴踢完又踩过。
曲楚是聪明人,做不出蠢事来。
要说陆莺还算合理分析的话,应行云简直就是“卧龙凤雏”的存在,他来了半句话没说,直接就把[委托照顾协议书]拍桌上了,名都懒得签,直接按的手印。
倒是没忘了解释下手印为什么是黄色的,应行云目空一切,吐气说,“签字的时候我正在画一幅油画,就顺手按了。”
荒谬绝伦。
这场争辩耗时良久,最终以容磊忧心忡忡地替曲楚讲话,硬着头皮以“今天先到这儿,改天冷静下在意”打圆场。
应老爷子听了大半程,临末才开口,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直接扔出了颗深水炸.弹,他扶案而起,声若洪钟,“曲二,我刚刚让人把经过告知你爷爷了,他应该快到了,你要是能说服你爷爷,我这边就同意你带走应无欢照顾。”
“……”应慎行掐着眉骨,姿态强硬的补充道,“还得保证你家按照我的要求装监控摄像头,我这边需要有权利随时随地查看监控,你要做的事情很大,要付出的代价最轻也是自由,我劝你现在把话收回去。”
曲楚这人,你说他是别人家的孩子,全靠对比。
同辈的二世祖们各个出格到捅破天的地步,衬托下曲楚才显得那么温润懂事。
可实际上骨子里还是个意气风发、轻狂桀骜的主。
应慎行直接上了天秤,左边砝码应无欢,右边是曲楚的很多东西。
最轻的砝码是自由,最重的是整个人生。
应慎行就那么沉默的抱臂看着他,眼神半空相撞,不退不避。
金丝眼镜早摘了,曲楚那双狭长的含情眼里,满载着坚毅和认真两种情绪。
曲楚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认下这个要求,“可以,我会配合装监控,如果应无欢在我这儿过得有半分不顺心,我认大家处置,绝无二话,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都会认下,只要能带她离开。”
“哪怕你前二十年的努力和人生走向要全部因此作废吗?”容磊逼问。
“是。”曲楚昂头挺胸,肃声答,“我会为她舍弃自由、更改既定规划,哪怕人生全部改写,也不会后悔。我绝不放弃我想带她离开的想法,我拿我这个人、拿我这辈子做保证,今天是我考虑不周了,我会先去说服我爷爷,再来给各位交代的。”
陆蔺把烟枪倒扣掯了掯,“你先走吧,让我们再想想,你家里人也该到了。”
曲楚单手正衣冠,礼数周全的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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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无欢搬了板凳坐在屋檐下,膝上叠放着西装,听雨声淅沥。
有阴影自侧落下来,偏头看清来人,长睫毛轻动,淡声问了曲楚句,“何必呢?”
何必为我闹到这般田地呢?不值得,更没必要,我是连自己都放弃自己的人啊。
她把兜里的酒精瓶扭开才递给曲楚,示意他自己处理。
“谢谢,还挺细心。”曲楚轻笑夸赞,抄着酒精瓶倾斜冲伤口泼下去,血被高度酒精冲开,一滴一滴的落在水泥地上。
伤口外表泛白,内里是鲜红的血肉,割得不算浅,视觉上看着就会非常痛。
可曲楚依然笑容不减,眼都不眨一眨。
应无欢咬唇,等他把酒精瓶还给自己,才又递出纱布,刚想说我来帮你系,就见曲楚熟稔的捏着纱布包扎,动作干净利落,末了低头用牙咬掉纱布另端。
“来,给哥哥系个漂亮的蝴蝶结,谢谢应应。”曲楚弯腰,冲她递出手,嗓音清冽得像是山间淌过得潺潺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