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看在眼里,背身盘弄着案几上的瓶花,似闲闲一般说:“如今有一桩婚姻摆在凤栖面前了,挺好的,门当户对。”
凤霈并不敢笃信自己这位哥哥,小心翼翼道:“小女脾气别扭,又是庶出,所求不敢奢。不知皇兄说的是哪家?”他想起上回周蓼提过章谊的侄子,心道如果这所谓的“门当户对”不合适,他就拿章谊的侄子来做挡箭牌。
官家看都不看凤霈,自顾自弄着花枝,嘴里说:“就是靺鞨的冀王,跟朕求亲了。他是靺鞨国主完颜氏的第二个儿子,名叫温凌。堂堂的一国皇子,器宇轩昂,英雄少年啊。怎么样,不门当户对?”
他最后一个问句抛出来时挑眉横眸逼视过来,问题只是做个样子,根本就不打算弟弟回答。
而凤霈早就惊呆了,然也没有多想,立刻说:“臣弟的女儿高攀不起!”
“啪”的一声,花瓶里那枝木芙蓉顿时被皇帝折断了。
官家凤霄回过头睥睨着长跪于地的弟弟,凉薄地说:“没事,人家不嫌你高攀。”
女儿凤栖是凤霈的心头肉,此刻急了也顾不得了,抬头拱手:“官家,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臣弟的女儿不管身份是什么,首先是汉家女儿,不能许嫁靺鞨人!”
官家一拍桌子:“荒谬!照你这么说,明妃出塞、乌孙公主远嫁、文成公主入藏……这些为两国结下情谊而和亲的公主们的婚事都是毫无用处的咯?!”
凤霈咬咬牙根说:“此一时彼一时也。官家,我朝当年与北卢战得最苦的时候,也没有以公主郡主和亲求和的事!”
官家道:“我朝从无公主宗女和亲,因为并不是怕了他们,要拿女孩子卖过去求饶;今日两国结谊,不是靠女儿家求什么。若不肯许嫁,就显得我们泱泱大国连这点诚心都不肯显示?晋王,你是朝廷的藩王,食邑、汤沐邑都是社稷的供给,你享受了国家给藩王的福祉,却不肯有丝毫的付出?”
他满眼都是轻蔑,一个个反问抛出去,接着就是一声声冷哼,仿佛极度瞧不起这个弟弟的自私自利。
但凤霈只能咬着牙关跟他硬顶:“官家要宗室女儿和亲,就不问一下做父母的愿意不愿意?官家!臣弟反正不愿意!要是哪家的女儿愿意做这个文成公主、金城公主、乌孙公主的,臣弟感佩五内!但遇上自己女儿,陛下!你就责臣自私吧!”
官家道:“九弟,冀王极聪明的人,要的不是闲散宗室家的女孩儿,就要太子的妹妹。朕已经答应了,这是国家大事,由不得你!”
凤霈咬着后槽牙说:“七哥,凤栖是瑟瑟唯一的孩子!你……你忍心她远嫁万里,到那一切未知的腥膻之地?!”
官家有瞬间的动容,随即又变得冷漠:“瑟瑟可比你心怀大义多了!”
“瑟瑟再心怀大义,也是个母亲!”
“但她已经死了!”官家突然爆发出来,双指戟指着凤霈的额头,胸口起伏了好一会儿才说,“她选了你,这就是她的孩子的宿命!”
凤霈亦是几乎透不过气来,狠狠呼吸了几下才说:“七哥,瑟瑟当年一直更喜欢的是你……可是你……”
你为了这孤家寡人的位置,你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站出来,你当时龟缩在后,而后登临天下,她却一辈子再没开怀地笑过!!
凤霈心里都为何瑟瑟不值。
他疯了一般傻笑着:“瑟瑟,你就是个傻瓜!……”
官家如凝在屋宇下的冰凌,尖锐而冷硬,从上面睥睨下来,半晌说:“凤霈,朕今日不与你谈这些往事,这些是私事,不能影响如今朕处置国事!朕没有儿女,如果我有女儿,今日冀王完颜温凌想要娶,我忍痛割爱也会嫁。可如今事情落在你头上了,你仔细想想,你全家受恩深重,如今到了为国奉献的时候了。”
“可是——”
“不必说了!”官家一甩衣袖,“这事没得商量!朕不是来与你商量的,是嘱咐你早些置备嫁妆,别叫靺鞨瞧不起我堂堂的大梁!”
“你这是公报私仇!”
“胡扯!胡扯!……来人!把晋王请出去!”
“不!不!”凤霈被内侍架着腋下时,拼命地挣扎开来,扑跪在官家膝前,泥首碰头,“我错了,我错了,臣弟早就服输了,除了这一件事,臣弟对七哥您忠心耿耿,一丝一毫的异心都没有啊。我求求你……”
低微的哀告没有换来亲兄长丝毫的注目,反而惹他皱起眉头。凤霈软硬兼施而一丝一毫办法都没有,突然又大声嚎啕起来:“官家!臣弟知道您怪我当年,可是——”
“这是今日的国事,与当年的私事没有丝毫的关系!”
“官家!陛下!七哥!您这是要挖我的肉啊!”
“请晋王出去!!”
…………
凤栖默默地流着泪,看着父亲回忆时可怜而卑微的样子,她终于说:“爹爹,女儿家本来就是要嫁出去的,您又不是不知道,又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呢?我什么都可以接受,您别伤害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