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那副手套很碍事,牧怀之的动作虽然熟稔,却不太细致、有些笨拙。
“啪嗒。”
皮革太滑了。
牧怀之甚至没能握住瓷勺。
空气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陆齐光也意识到了产生问题的原因。
她盯着那副手套,打量上面暗色的纹路:“你冷吗?”
他应是不冷的。陆齐光想。如今正是七夕呢。
“要不然,把它脱了吧。”她用另一只闲置的手,轻轻点了点手套。
牧怀之没有回答。
不知为何,他的眼神有些闪躲。
可他终归没有拒绝陆齐光的提议。
慢慢地,他抽回双手,将套在上头的手套褪了下来。
露出了十根手指头。
指尖通红。
陆齐光愣住了。
她的视线不可置信地落往牧怀之的手指。
牧怀之的手,分明是好看的。
他指骨分明、线条修长,指甲圆钝,手背肌肤薄而透,隐约可见血管。
如今,他指尖乃至第一枚指节全是红的,看上去就像在石榴汁里泡过七日七夜。
陆齐光几乎想捧住牧怀之的手。
可几点花泥还糊在她的指甲,她不敢动,生怕它们也掉到桌上。
她知道为什么牧怀之会对染指甲这件事如此熟稔了。
她也知道为什么牧怀之不愿摘下手套了。
陆齐光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
她好像连呼吸也有些艰涩,抬起头,想看看牧怀之的脸。
可牧怀之低着头,避开了与她的对视。
“你……”陆齐光好像喃喃自语般,念出了他的名字,“牧怀之啊……”
她蜷起了之前垂下的、还沾着花泥的手指,凤仙花糊进掌心,被她随意抹去、掸走。
陆齐光不再犹豫。她逐渐圈住他的手指,将掌也一起牵引到面前来。
这一回,换陆齐光捧着牧怀之的手。她的指尖在他第一枚指节处缓缓游走,轻轻地抹了一把,又抬起指腹来看,便发觉那染甲的凤仙花汁已渗入他的肌肤之中。
像刻痕,像烙印。
和他身上的疤如出一辙。
陆齐光握住了牧怀之的指尖。
她问:“你不睡觉,就是在自己手上练这个?”
“嗯。”心虚似地,牧怀之仍没有看她,只轻轻地应了一声。他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般,主动退了一步,将不论公主与朝臣之别的今夜重新划分得泾渭分明:“……是,殿下。”
“你是将军,你的手每日都要持剑、要御马的。”
陆齐光只盯着那十截红扑扑的手指看,声音听着很平静。
“还要聚米为谷、分析战事曲折。所以……”
牧怀之闷不做声。
他低着头,像在受训,又像在等待责罚。
诚如陆齐光所言,牧怀之是将军,虽不戍边、无战事,却也是大梁铁壁的象征。纵观大梁的历史,哪有将军,为给心上人染好指甲,便在自己手上试验的,叫其他人看到成何体统。
牧怀之正是知道不妥,又怕陆齐光因此生气或厌烦他,才戴上手套、遮掩起来。
他自陆齐光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心下确实慌张。
直到——陆齐光后话出口。
“所以,有人嘲笑过你没有?”她的声音仍旧很平静。
“应当没有吧?”陆齐光将牧怀之的手徐徐推出掌心,把自己的十指交缠在一起、相互紧握,“若有,你只管告诉我。我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牧怀之惊异地抬首。
他看到小公主倨傲地抬着头,眸中有碎星闪烁。
“又没律法规定将军不能染指甲。更何况,你是为了、是为了……”陆齐光吸吸鼻子,眨眨眼睛,像是说到什么不好启齿的,没由来地磕绊起来。
“没事、没事,这些都不打紧。”她轻咳了两声,索性将这话翻篇过去,“你接着弄吧。”
牧怀之望着陆齐光,目光仍有些错愕。
可慢慢地,他眼中的错愕,就变成了心照不宣的熟稔。
“好。”他应声。
接着,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眉宇一抬:
“等到染完指甲,殿下可以问臣一个问题,算作是今夜的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