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钟嬷嬷说了,瞧着奶奶像是有孕了,嘱咐我小心伺候,又写了食忌单子,我拿给平儿姐姐去?” 北潼一贯行事谨慎,得了钟嬷嬷处的消息,便趁左右无人悄声告知凤姐。凤姐听了这话大喜,忙问道:“可是瞧得准了?”北潼道:“钟嬷嬷原是上皇宠妃身边的大宫女,贴身伺候后妃的,还能看不出孕相?说是虽不十分准,也有八分准了。”见凤姐喜得立时要唤人去回禀贾母王夫人等,忙阻道:“钟嬷嬷还说,一来,月份还浅,不如等胎坐得稳了,再挑个好日子请太医来把把脉息,让老太太高兴高兴;二来奶奶有孕可不好再管家劳累,若能先作些安排,才好从容退步。” 凤姐听得这话有理,忙歇了声张的心思,又命北潼唤了平儿进来,交了食忌单子给她。平儿既不是贾琏的通房丫头,听了凤姐有孕的消息也喜得无可无不可,一面听北潼念单子,一面把凤姐面前的祁门红撤了,换了云雾茶来。凤姐见了笑骂道:“你这小蹄子,大暑天的连口茶也不让我吃。”平儿笑道:“奶奶也听见了,莫说红茶不许吃,绿茶也要少吃呢。”又低声道:“奶奶还是尽早安排家事,撂给别人管去,往后可不好再喝酽茶提神了。” 凤姐亦愁此事。老太太年纪大了,邢夫人愚顽,王夫人礼佛,李纨寡居,再往下数,三春都还太小,竟找不出一个人来接手家务。只是到底喜大过愁,想了一会儿也就抛开了。晚间贾琏回来,便兴冲冲地将喜讯告诉了贾琏。贾琏听了亦大喜,他今年已有二十,成婚好几年了,再没个一儿半女的可是要被人说嘴了,听得是钟嬷嬷瞧出来的,便与凤姐商议道:“大太太虽说是婆婆,却未曾生养,指望不上。不如向妹妹借了钟嬷嬷来照料你几天?” 凤姐笑道:“大太太纵指望不上,还有太太呢,且我有了孕,这管家的事儿只怕也要指望太太,不如叫人一并回了,让太太拿个主意。”贾琏见她还念着王夫人,冷笑道:“指望她,只怕你这辈子也生不出儿子来。”凤姐忙道:“你这是什么话,那是我的亲姑妈,还能害我不成?”贾琏便道:“她不害你,她是要害我呢!” 凤姐面上惊疑不定,贾琏见她如此,少不得将贾瑚旧事说与她听。又道:“钟嬷嬷嘱咐你不要声张,就是防着她呢,不过是疏不间亲,不好明说罢了。这一胎若是男孩,就是长房嫡长孙,承重孙,将来要袭爵的。你只向着你那好姑妈,连我的话都不信,难道连儿子的前程也要拱手让给她的儿子吗?” 王家的闺阁教育一脉相承,凤姐听了旧事,也觉王夫人干得出来,倒不怀疑。见贾琏起了怒气,忙道:“既要防着,请钟嬷嬷过来只怕反让人觉察了。”贾琏道:“你平日里样样来得,怎么这时候反倒没了主意?我近日听得消息,圣上有意大封后宫,你就说要为大姐打点打点,寻钟嬷嬷来问问宫中旧例,也就是了。” 凤姐也觉是个好法子,次日便按贾琏的话请了钟嬷嬷过来,又屏退左右,求钟嬷嬷指点。黛玉是一心要给王夫人添堵的,钟嬷嬷岂能不帮她敲敲边鼓?觉出凤姐已起了疑心,便道:“二奶奶莫要忧心,顶好再瞒个一月半月的,瞒到大夫能把出男女再说。若是女孩儿还罢了,若是男孩,才要认真计较。眼下还不到愁这个的时候,您倒是得先防着那边儿往您这儿塞丫头,长辈给的人可不好处置。” 凤姐忙道:“我如何虑不到这个?我既有了孕,二爷没个妾室通房的,也不好看,老太太那边也交待不过去。我虽醋些,这点子道理还是懂的,正寻思着把平儿或安儿开了脸,给二爷收做房里人呢。”钟嬷嬷听了便皱起眉来,凤姐忙问:“这两个都是我的心腹,可有什么不妥?” 钟嬷嬷叹道:“正是心腹才不妥。做了妾室,就和丫头不一样了,她能不争宠?不想要个孩子?若有了孩子,就难保不生旁的心思。既是心腹人,二奶奶身边的大事小情她们都知道,万一要生事,比旁的妾室更难对付。倒不如寻个好拿捏的,纵漂亮些也无妨,琏二爷自有官场上的事忙活,没空在里头留心。奶奶难道还只生这一个不成,这回不挑个妥当的,只怕下回产育时还得来新人。” 凤姐是个厉害人,向来有些自以为是的,请钟嬷嬷来也只是面上客气,原不过只想问些孕妇禁忌罢了,听了这一席话方心服口服,自去斟酌通房人选去了。黛玉听说,心下暗爽,又传了消息给凤姐,下次回林府理事邀凤姐与她同去,好寻太医给她把脉。 不料晚间自贾母处回来,便见林珏站在她门口,一脸不快,众婢虽侍立左右,却都不敢则声。林珏越大越有林如海的风范,轻易不露情绪,黛玉见状只当出了什么大事,忙挥退丫鬟,自拉了林珏进屋,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外头有人给你气受了?还是爹爹那边……”林珏瞪她一眼,瓮声瓮气道:“爹爹那边儿这月消息还没来呢。”黛玉奇道:“那你怎么这副形容,莫不是怨姐姐关心你少了?” 林珏愤愤然道:“我才没事,倒是姐姐你有事!”黛玉更是不解,“我好好的,能有什么事?”林珏道:“姐姐与我都是在父亲书房里看着邸报长大的,父亲常夸你比我和琏二哥都强,怎么现在只在这些内宅阴私之事上下功夫?”黛玉听了,只觉面上作烧。自住了贾府,林如海便只指点她文章经义了,毕竟政事不好落诸笔端,林珏还能去翰林学士家上学,黛玉却不得出门,故诗书文章虽有长进,心思却着实落到了别处。今日被弟弟点破,警醒之余亦有些羞愧。 又听得林珏道:“将来父亲必会挑一个门风清正、家庭和睦的姐夫,不叫你为这些事烦心,纵父亲老了,还有我给你撑腰呢,这些破事见识见识就算了,犯得着费心吗?”黛玉便曲起指节,弹了一下林珏的脑门,笑道:“你才几岁,倒说起我的婚事来了?我知道了,再不费这个心了,好不好?”又愁道:“只是这府里实在无事可做,外祖母倒有心指点我管家理事,只是年纪大了,不好过于劳累她老人家。且外祖母教我也是私下里,避开舅母和姐妹们的,机会不多。至于两位舅母,不难为我就谢天谢地了,哪能指望她们?” 林珏便道:“那不然姐姐跟我一同上学去吧?”黛玉笑道:“又说傻话了。还在孝里呢,论理连你也不该出门,只是那边到底是族叔家,才说得过去。”又叮嘱他道:“父亲的差事关联甚大,只怕两年后除了服就不得安宁了,趁现在守孝,你可千万要好好读书。”林珏嘟囔道:“明白啦明白啦。原是说你的,又说起我来了。” 黛玉又道:“你今日怎么想起说我来了?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林珏便与她讲起,原来是工部侍郎的幼子亦拜到族叔林渊门下,与林珏做了师兄弟。只是他虽比林珏大两岁,却仍是孩童心性,对林珏颇有不忿。林珏自忖未曾见过,哪来的仇怨,便使伴读林琥去套小厮的话,竟是二舅母王夫人不知怎的得罪了侍郎夫人。他又不好说舅母看我也不顺眼,只得生生咽了这口气,不想回府听得自家姐姐也专注于内宅伎俩,便发了火,此时又向黛玉道:“那工部侍郎正是二舅舅的顶头上司,二舅母好死不死地去得罪人家的太太,怪道二舅舅升不了官呢。” 黛玉斥他道:“怎么说话呢?嘴上也没个把门的。”林珏怒气已去,便笑嘻嘻向黛玉撒娇,“我只在姐姐面前才这样,出门都可正经可好了。”黛玉也被他逗笑了,教他道:“既然是二舅母得罪了人,咱们也不必为她受气。你我到底是晚辈,不能直言长辈的过失,就让小虎露出来点儿委屈的意思,跟着你出门的不是还有两个这府里的人吗?引他们说点儿宝玉的事,那小公子自然知道你也是受委屈的。纵他不知道,他娘也知道了。”又疑道:“二舅母虽心胸狭窄,却也不是傻的,不至于有意得罪上官家眷,只怕里头还有缘故,待我叫人查查去。” 林珏忙道不用,要往外头去查,怕黛玉触了王夫人的霉头,黛玉笑道:“这有什么,我既在这内宅阴私上留了心,还能没点子手段?且内宅夫人之间的事,外头也难查得出来,我现派人,不出三日便有消息。”果然次日便打探出来,这侍郎夫人竟是贾敏闺中密友,与王夫人是也是一辈儿,可偏偏人家夫妻和睦,子孙成材,王夫人心中不忿,面上便带了出来,可不正是得罪了人?那侍郎夫人既知是贾敏的儿子,不光教训了自家儿子一顿,还邀林珏和黛玉除服后上门做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