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长夜未央
时至子时,夜幕漆黑。
狄白他们逃出了楼兰国,并一路向西前行,现在到达一座名为“漠西”的小城,见天色太晚,便暂且找了家客栈,当夜留宿了下来。
花沐影洗完澡后,一直静坐于床榻前、水眸凝视着窗外被暮云半遮的残月,耳畔传来寒风簌簌、孤鸦嘶鸣之音,迟迟难入眠。
她内心挣扎了好一番后,才披着外套站起身、提剑走出了房间。
脚步声虽故意放得很轻,但回廊的木地板却似在无声抗议般,被踩得咔嚓作响。
轻薄的袭影剑尖悄悄穿过门缝,无声无息地撬开了门闩。
花沐影来到了狄白和韩非桐他们的房间,她垂眸,身子侧坐于木床前,目不斜视地看着陷入熟睡中的狄白。
这几日,狄白身负重伤,还执意坚持要负弩前驱他像着了魔般,这几天水米不进,只知道赶路他们随他这一走,便是三四天,中间几乎从未歇息过。
如今,他终于体力不支,累得洗漱完毕、倒头就睡正是她下手杀了他的最佳时机。
花沐影转头,淡淡地瞥了眼对面那床的韩非桐。
韩非桐双手抱着枕头、口水滴在枕头上,嘴里还不断念叨着她的名字,唇角带着一丝甜甜的微笑,他脚踢被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姿极难看。
奔波了这么多天,想必韩非桐也累了,整个房间内,全是他响亮的呼噜声。
花沐影无奈地对他摇头叹了叹气,眉眼间浮现出一丝温婉的笑意。
她很快回过神,神色突转冰冷、目光心虚地撇开了韩非桐。
紧握着袭影剑的那双手,正对着陷入昏睡中的狄白往上举,动作定如磐石。
花沐影略微垂下眼睑,狄白睡得很沉很沉、似昏死了过去般,连对韩非桐的呼噜声都无动于衷。
狄白长睫如扇,将他隐隐泛青的眼窝处,投下了两片暗暗的剪影月华如水,倾泻在他清隽、轮廓有力的侧脸上,面庞上细小的白绒毛根根可见。
花沐影自幼便拜于鬼谷门下习武,这剑往哪里刺,会一击致命,她再清楚不过可现在,她明明只要一刀下去就能解决的事,却始终都下不去手。
只怕,花沐影这一剑刺下去,会变得罪孽深重。
日后她虽向燕王复了命,但她自己还有何颜面去见霖雨妹妹和旺财他们?有何颜面去见韩师弟?
在此之前,她是一个心狠手辣、铁石心肠的冷血杀手,可现在,一切和她心中所想的都不一样了。
这些天的朝朝暮暮、风风雨雨,她都是有目共睹。
狄白一心为国为民、为朋友的安危着想。
当狼群来袭之时,是狄白置身一人挡在前头,镇定地分析在大家都被食人族捉住之时,是他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引开了食人族人们的视线还有进楼兰皇宫、入楼兰皇宫大殿、逃出楼兰皇宫等经历的种种,无不令她感动得热泪盈眶。
若他死了,那住在赵国边境的那数名百姓,又当如何自处?
她记得在婆逻村内,那个盛大的狂欢晚宴,大家都身着楼兰游牧名族的服装,一起围着熊熊燃烧的大篝火,手牵手跳舞,她从未如此轻松快乐过。
他们才相识不过几个月,但彼此之间的关系却胜似朋友,这可能便是患难见真情了这种真挚的友谊,就算是身怀千金,也难以卖到手。
花沐影高举着的双手逐渐发麻、青筋凸出,剧烈颤动着。
她缓缓闭上了双目,眼前登时浮现起那一年,正如今日这个寒风萧瑟的夜晚,她的父母当着自己的面被燕王残忍杀害,他们双双倒地、血流成河。
那一年,所有凄厉的尖叫与求救声,早已被记忆中一层又一层的暴风雪所掩没可现在,这些声音就好似厉鬼,在她耳畔如同潮水般的袭来。
她恨啊!她恨燕王夺走了她的一切,更狠自己的无能为力。
如今,她的背后还承受着几百条人命,若这次她不成功杀了狄白,那几百个人便会死于燕王的爪牙之下。
自古以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在狄白和那几百条人命之中,花沐影自然选择了后者。
狄白,对不住了……
若有来世,我花沐影定会为你做牛做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