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九重天上 狄白回想起那日惨烈的情景,额头间在不知不觉中,沁出了一层薄汗。 放眼打量了下空旷的木屋间,扯着干涩沙哑的嗓子,大声唤道:“霖儿!霖儿!……” 他没有听到她的回应,一把甩开沉重如山的被褥,欲从床上翻身爬起来。 “白小弟,你打死混沌后受了重伤,这一昏便整整昏迷了两天,如今你才刚醒,需静养些时日!” 狄白恍若没有听见旺财这句话,看到它就像溺水者看到了救命稻草。 他双手颤颤地拉着它肉墩墩的前爪,急切地问:“霖儿呢?她在哪里?” 旺财眼见狄白这般憔悴的模样,实在不忍心将实情告知于他。 狄白终于耐不住性子,皱眉吼道:“你怎么不说话?” 旺财沉默片刻,本想再多瞒一会儿的,可如今已瞒不下去。 它只好别过脑袋,心虚地开口答道:“霖雨回家了,我想,她应该很快便会与我们再次相遇。” “她不是说自己个孤女,如今哪儿来的家?” 狄白扭身从木床上爬起来,却不慎牵动到身上的伤口,“她家在何处?我要去见找她!” 他半个身子痛到失重,一下跌倒在了坚硬的水泥地上,凉意一丝丝地渗入脊椎骨中。 “你是找不到她的,她家,离这儿很远很远。” 狄白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眼前的墙壁,吐字坚定有力,“无论多远,我都要找到她!” “她家在天上,除非你死了。” 旺财立马幻化成人形,轻轻扶住狄白,那双乌黑的眼眸,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也许等你死了之后,才会暂时恢复记忆,想起之前所发生的那些事。 狄白似受到了晴天霹雳,他的身子发软,如被抽去了骨头般,声线发颤,“你说她在天上?难道,她死了……” 韩非桐他们刚摘了完果实、打猎归来,正准备去做午饭。 他随口问了下房主阿婆:“阿婆,他怎么样了?” 房主阿婆悄悄透过门缝看去,转身对韩非桐轻声道:“他醒是醒来了,就是情绪还不太好。” 不远处,花沐影对韩非桐做了个口型,问道,狄白,现在怎么样了? 韩非桐一筹莫展地摇头,花沐影也跟着无奈地叹了口气。 霖雨睁开眼,雪色天花板上镶着金莲碧叶的纹样,有花骨朵状的、也有些是半开状的、还有些是绽放着的,花开并蒂、美不胜收。 此刻,霖雨眼中呈现的不是此美景,而是狄白方才在拼命呼唤她时模样。 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一直守在霖雨仙床边的那位少女,被她轻微的动作给惊醒了。 她发挽朝云芙香髻,身着一袭藕荷色的广袖仙衣,右边锁骨上的那片指甲大小的莲花光纹、含苞待放,素手连忙扶起霖雨的腋窝处。 “雨点儿,你这是要去哪儿?” 霖雨抬头看到少女后,惊喜交集地大叫道,“粉莲儿!” 伸出双臂,与她紧紧相拥,“这一别,咱已数日未见,不知汝可安好?” 面前这位少女,名为采莲。 采莲与霖雨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她俩都是孤儿、从小就在一块儿玩、一起练功、长大;那时,霖雨经常幻化为一滴仙露,总爱趴在幻化为莲花的她身上,在瑶池内嬉戏打闹。 前些日子,和霖雨同仙子阶级的女仙们,参加了天界千年一度的“比武大赛”,胜者可飞升得上仙之位,后来,霖雨与她皆脱颖而出,可胜者之位只有一个。 天帝决定再加试一场比赛,让霖雨她们一绝高下,获胜的那一方才可飞升得上仙之位。 结果,前天夜晚,便闹出了负责镇守凤皇宫的遥白神君,不慎失手打碎凤皇鼎的荒唐闹剧,天帝大怒,欲加严惩于他,而霖雨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向天帝请罪、求情。 他转念一想,遥白平日做事谨慎,自他上任的这千年以来,从未出现过任何差错,想必这件事与霖雨定脱不了干系。 天帝认为品行不好的仙子,不配担当上仙之位,一气之下,就取消了霖雨“比武大赛”的参赛资格,最后,采莲就这样不战而胜了。 “我好,好得不得了!就是有点不习惯没有你的日子,你不在,九重天上甚是冷清。” 采莲上仙,一双棕瞳盈盈如秋水、明眸善睐,嘴畔笑窝轻漾。 语毕,她秀眉微蹙,朱唇再次微启。 清柔的声音说到话尾处,逐渐变轻,“倒是你,现在不仅受了重伤,还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霖雨手指着自己的腹部,神态愕然,不可思议地道:“你说,我有孩子了?” “嗯,不错,幸亏我整日整夜地帮你运气调理,否则,这孩子必定会胎死腹中。” 采莲侧身不再看霖雨,似是明白了什么,目光望向仙莲殿外那悠悠暮云之处。 她秀眉蹙得更紧了,接着缓缓道:“可否是他的孩子?” 霖雨低下头,面颊微微泛红,难为情地嗯了一声,音如蚊呐。 想必,应该是与狄白新婚之夜时所发生的,难怪当时月老爷爷说话神神叨叨、古里古怪的,这几天,自己的法力大大不如以前。 霖雨现在只要一想到自己肚子里,正孕育着她与遥白的孩子,就觉得很微妙、心里头很欢喜。 “你真的想好了要这一辈子都护着他,从而放弃准备天界下一届的“比武大赛”、不飞升上仙了吗?” 采莲的神情颇为严肃,她双手紧攥着衣角。 说话时,眼角不由泛红,“雨点儿,你可别忘了,仙子最多只有四千多年的寿命!两千多年后,你便会元神泯灭、与世长辞。” 霖雨嘴畔的笑容渐渐淡去,抬眼,亦认真地看着采莲。 她深吸了口气,忽然想起凡间《诗经》里的一句话,缓缓背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俗话说水有源,树有根,因有果,果有因;在他替我顶罪的那一刻,可能,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会发展成这样,或许,要追究到更早以前,从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起。” “既然你都这样决定了,我也实在不好劝你。” 采莲轻轻握住霖雨的手腕,心中有几分对她恨铁不成钢,面上又有几分初当上仙的卖弄之姿,可语气依旧郑重无比。 “但这一年,你必须要老老实实地呆在我的仙莲殿内,给我安心养胎,不许再擅自下凡!” “还有不允许再用元神悄悄探入凡间,窥探他现在的情况,这样对胎儿不利!” 霖雨顿时沉默了,这时,边上又传来了一道久违的声音。 月老仙君冒然闯进了仙莲殿,他抚着白花花的长须,连连拍手:“采莲上仙说得对,老夫支持你!” 他苦口婆心地劝道:“霖雨丫头,你如今身怀六甲、又负重伤,下凡若遭遇不测怎么办?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总得为你腹中的胎儿着想吧!” 霖雨气呼呼撅起嘴,嚷嚷道:“爷爷!” 她要是不下凡去帮狄白他们,他们若遇到了危险,该怎么办? “乖。” 月老仙君摸了摸霖雨的秀发,眼底里满满的心疼,忽斩钉截铁地对她吼道:“听话!” “采莲见过月老仙君。”采莲见状,立即拱手行礼。 “免礼!免礼!老夫我的辈分虽大于你,但位分却与你平级,采莲上仙莫要自降身份。” 月老仙君慈眉善目地叹道:“采莲上仙真的是年少有为!小小年纪便飞升成上仙,与老夫我平起平坐;只是,千万不要再步你父仙母仙的后尘了。” “仙君请放心,父仙母仙当年所犯的错事,简直罪大恶极、死不足惜,采莲时刻谨记!” 采莲登时笑得很是勉强,面色难看,就像好不容易结了痂的疤痕,突然被撕开、还刻意撒上了盐。 月老仙君瞥了她一眼,“你知道便好。” 采莲暗暗咬牙,把话锋一转,转头看向霖雨,话语优雅而从容:“说到年少有为,还是遥白最厉害;回想当年,他才一千岁,就从小仙童一下跳过仙君,飞升成神君了。” 她摇头,舌尖与牙齿击打得啧啧作响:“哎,真是可惜了这一表人才啊。” 霖雨警惕地皱了皱眉。 她感到,仙莲殿宽广奢华的室内除了弥漫着天山雪莲的幽幽芳香外,隐约还有团不明显的煞气,这股气息和凤皇鼎内的气息极为相像。 而且,那团煞气竟还正大光明的,直步向他们逼近。 采莲不明所以地问:“雨点儿,你这是怎么了?” “你可别吓我们啊!” 霖雨眸中骤然狠光大作,整个人杀气腾腾,她明明已经浑身乏力了,偏要竭尽最后一丝力气。 她抬手,浅色的仙气如灵蛇般,在纤长的指间缭绕回转。 月老仙君也跟着劝道:“霖雨丫头,你身子虚弱,实在不宜施法!” 霖雨吸了口气,指尖的仙气也随之收敛了片刻。 她掌心开张,仙气中夹杂着一股浑厚的内劲,越积越沉,猛地向那团煞气,挥击而去。 “不好!”采莲惊惶地瞪大眼睛。 她倏地伸出手,劲运食指,仙气散发着浅色粉光,如丝带般弹指破出。 两股仙气突然撞击在一起,她们俩的实力悬殊不大,碰撞处骤然乍现出一道耀眼的强光,惊艳了整座仙莲殿。 砰地一声,仙气被打散开,似烟火那样的熄灭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呵呵呵,你们这儿真好玩!” 中间站着一位身着暗红色锦衣,貌似十七岁的少年,长得俊秀不凡,五官棱角分明,皮肤白嫩。 可眉宇间却稚气未脱,眼神单纯无比,不像是同龄人。 采莲闪身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着急堵问道:“太子殿下!您没事吧?” 霖雨顿时大吃一惊,喃喃自语:“你是太子殿下?” 天界太子不是清尘天君吗?什么时候变成是这一痴傻少年郎了? 月老仙君连忙拉住她的手,紧张地解释道:“我们无意间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少年笑得一脸痴傻,乐呵呵地回道:“你们不必担心,本宫无碍。” 他转头看向采莲,面露期待之色,“采莲姐姐,你说你要送本宫一个小玩偶的!本宫今日是特意来拿玩偶的!” 采莲温柔地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发梳双丫髻、五官精美绝伦、巧笑倩兮,身着罗衫的女孩玩偶,递给了他。 “谢谢采莲姐姐。” 少年爱不释手地接过玩偶,吧唧一下亲了她一口,兴奋地手舞足蹈道:“采莲姐姐最好了,本宫爱死你了!” 据说,他便是新一任的天宫太子,是天后的嫡出儿子——炎柯。 他在五百岁历劫之时,被天雷劈成了弱智,直到现在还没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