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乐的合不拢嘴，面上却要硬端着，把手掌摇的飞起：“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而已！”

送别老翁，刘司农放下手中农耕的用具，静悄悄的站到顾周身旁。

顾周暗地里猜测这位刘司农恐怕就是幻境的阵眼所在，不由警惕了几分，只是静静的与之对视，不肯轻易开口。

“我认得你。”

刘司农最先开的口，“你之前就来过桃源，还给过我一瓣橘子。”

他不说话则已，一说简直要惊住了顾周。

短短一句话里面包含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顾周刚入洞府的时候确实去到过桃源，遇见了憨态可掬的童子，顷刻之间又化为骨灰。

他当时难得生出怜悯之心，从乾坤袋中取出橘子想喂给小童。

而现在，明显生着成年人模样的刘司农却说，他就是当时所遇到的那个小童。

那位小童分明是活活饿死的，怎么可能还有机会长大成人？这未免太荒谬了些！

顾周觉得自己似乎是误入了一个扑朔迷离的困局，饶是他自持聪明，这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刘司农像是完全没看见顾周脸上的惊讶似的，依旧慢悠悠的讲话，“我乃肉身成圣，以一介凡躯得破天道。”

难怪！

难怪这一方洞府不像别的洞府那般仙气飘飘，反而处处充满了人情味，其中四季更迭、人情转换，全都是因为此间的主人曾经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三千大世界，各藏乾坤小世界，其中仙魔人妖鬼合界人口众多，方界也便强大很多。

但各方各界还是有不少差距的，其中以人界最为突出，凡人寿命犹如草木，又与天地灵气相隔绝，从上古至今，真正能够做到以人入圣得到的少之又少。

肉身成圣，就算是对于顾周这样见多识广的魔尊而言，也实在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你……”顾周只觉得喉间干涩，就连呼吸都微微阻滞，“莫非不是幻境。”

是真正活着的大能？

刘司农轻轻摇头，脸上挂着几分自嘲的笑：“上古灵气早已断绝，我本来就是侥幸得道，如今能有几分残魂留在洞府已经是幸运之极的事了。”

原来是残魂。

顾周这才勉强将眼前的迷雾拨开少许，现在他可以确定，刘司农对自己并没有恶意。

“我叫刘司农，你入我洞府之前也应当听说过司农□□号。”

大能似乎是在洞府里寂寞的太久，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还没有彼此熟络，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将自己的故事讲给人听。

“你听我的名字就该知道，我擅长的便是主持人间耕作五谷丰收。”

顾周并没有出声打断，而是跟着他一起向田埂的另一头走去。

“我十岁那年，昏君当政、乱臣作祟，又恰巧逢上天灾，家乡整整两年未曾下雨，湖水干涸庄苗不生。”

“你第一次进入的幻境，便是我饿死前的记忆，富饶的土地顷刻之间就能变成人间地狱，不知道有多少人活活饿死，到最后就连易子而食都成了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顾周听得入迷，心里却存了一点疑惑：“可既然当时已经饿死，又是怎么……”

又是怎么肉身成圣、长大成人的呢？

“或许是因为童子心思最为清澈稚嫩，我临死之前心心念念盼着的都是家乡能逢大雨，是天地永不荒芜，人人得食饱饭。”

“心愿过于强烈，再加上一点异于寻常人的灵气，我当时虽然饿死，但灵魂却得以超脱。”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懵懵懂懂，后来渐渐积攒了能力，等慢慢能够凝聚肉身，我便使自己长成成年的模样，读遍天底下的农书经典，把自己混作普通人，出入乡野之间，好教会乡民们如何灌溉、如何种植。”

就算是顾周这时候都忍不住合掌赞叹，“那你当真是了不起！”

刘司农却苦笑一声，直摇头道：“倘若真了不起就好了。”

“人力终有尽时，就像我成了一方大能，也终究忤逆不过天意……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还好，我潜心留在桃源村，帮着乡人们种稻植桑，眼见着大家日子渐渐过得好转，可那时我并不知道流言伤人堪比杀人。”

“用灵力积聚的肉身早就已经跳脱了生死轮回之境，一个永远不老不死的怪物活在人世界，稍微不注意便容易惹来惊慌。”

“可怜我做了十年的人，到最后却还是弄不懂非我族群，其心必异的道理。”

刘司农讲到这里，话音忽然顿住，转而轻笑一声道：“算了算了，这么乏味无聊的故事，讲出来也没什么意思。”

“就不继续讲给你听了。”

顾周却难得固执较真起来，定定的望向刘司农的眼睛，面色沉凝如水：“所以你便将他们全都困进了你的洞府？”

他轻声说自己的猜测，越说便越觉得心底发凉，“你在洞府中衍生出一个又一个幻境，所以我刚才看见的那些人，老翁、农夫、小童……他们一个个活得眉开眼笑，只怕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早就成了一具枯骨，活在桃源乡野之中，怡然自乐的不过是被你困死在洞府之中的孤魂野鬼罢了。”

刘司农淡然的神色在听到这句话后陡然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