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他来厨房帮忙,险些把厨房炸了。
说起来,那厨房也是她临时开辟出来的——听风楼里没有厨房。她买了锅碗瓢盆,现劈了个灶台。
余光里,少年人玉琢似的侧脸暖光融融,神情专注,动作熟练。
平凡却温暖的烟火气。
扶枝笑笑,手指一动,色泽金黄的蜂蜜拉成一道润泽的蜜桥,均匀地裹上她树杈上的乳鸽表皮,被火一烤,散出勾人的香气。
他们一时安静下来,篝火兀自“噼里啪啦”地烧,乳鸽的脆皮滋滋冒油。
虞枕风不经意似的侧头,轻声道:“……没想到姐姐你连超度都懂。”
超度往生、法阵、符咒、最难的做饭——她还有什么不会的?
扶枝笑道:“是我的挚友。她修过佛道,后来转修箭道。当时她清修的时候说太无聊,非拉着我一起学。我会的也不多,只是往生咒学得还行。”
因为她往生咒念了很久还是磕磕绊绊,扶枝陪着她学了一周,最后她奔溃大喊:“我他妈信仰唯物主义!往生个屁!”
扶枝眼里浮起笑意:好久不见甘矜。初见时她是矜贵娴静的美人花,熟识了才知道,她明明是泼辣爽利的小炮仗,风风火火,一点就着。
偏偏小名很有趣——【慢慢】。与她绝配。
闲聊说笑时,甘矜挽着她,声如银铃,嘻嘻哈哈:“枝枝慢慢,枝枝蔓蔓,我们是天注定的好姐妹!”
扶枝无声地笑起来。
想她了。
木枝烧得“哔剥”一声。
扶枝回神,心说自己怎么总是走神,才发现她眼前的少年人很久没出声了。
虞枕风垂眼望着火苗上的乳鸽,眼睫密匝匝地投了两扇影,一动不动。
扶枝奇怪道:“枕风,不翻面吗?要焦了。”
虞枕风眼睫一颤,飞快翻面——迟了。糊味若有若无地飘散开来。
虞枕风:“……”
扶枝:“……”不能笑。
她正准备安慰烤鸽失败的少年人,虞枕风忽然侧头望她,语调轻松随意:“姐姐的挚友——他人一定很好。只是,我听说,寺庙戒律森严,姐姐竟然也能一起进修吗?”
扶枝一愣:什么寺庙?
她失笑:“慢慢她不在寺庙里清修。我和她一起是因为……”
“——好香。”
昏睡半晚上的宋长乐醒了。伤被治疗过,汗渍血迹也洗得一干二净,浑身爽利。
小松鼠忽然没由来地背后发凉,一卷蓬松的大尾巴,慢慢蹭到她身旁。
扶枝摸摸她的小脑袋瓜,问:“你可以吃肉吗?”
宋长乐点头:“可以。”
扶枝将串着乳鸽的树杈递到她手里,轻道:“吃吧。”
宋长乐一口咬住,脆皮咔嚓作响。鲜香的味道在她舌尖绽开,她发狠地撕咬咀嚼,眼圈发红,忽然呛出来:“咳、咳!”
扶枝拍她背顺气,笑道:“慢慢吃。真的这么好吃?都吃出眼泪了。”
宋长乐嘴唇动了动:“……嗯。”
“别急,喜欢还有,管饱。”扶枝摸摸她的头,语气如常。
虞枕风忽然问道:“那人,审出点什么了?”
宋长乐动作一顿。
她咽下嘴里的肉,冷笑一声,语调平静:“那人说,他与同伙趁着‘白壁’暂时退散,找到了进来的窍门。谷中阵法借力自然道法,向来无往而不利,这次却不知为何失效了。他们在谷口布下阵法,套在我们的杀阵之上,将试图入谷的人拦截下来。”
扶枝若有所思:“他们是有备而来,还是临时起意?”
阵法失效也值得考量——自然道法,是天道的意志?
虞枕风道:“多半是临时起意。阵法残留我看过,不入流,也就能挡些虾兵蟹将。”他与扶枝对视一眼:【从地上尸骨刀伤来看,他们很仓促。】
宋长乐眼里映着跃动的火苗。她说:“‘他手头紧,看到皮毛就想剥了换钱。’他是这么说的,外头灵兽皮草很值钱。觉得一两只不够,后来杀上头了。”
“他说他是舍命陪君子,不得已。”
扶枝笑了一声。
宋长乐眼底讥讽:“所以我送他们团聚去了。”
虞枕风道:“先死的那东西,佩刀六尺,刀刃带血槽,刀背三洞挂三环。的确是西域常见刀制。”
——西域皮草闻名天下,确实能卖个好价钱。
一手好算盘。
扶枝捅了捅火堆,火星迸溅,一亮而后灰暗,隐没在夜色中。
这两人出现的时机太妙,恰好“白壁”散,阵法失效,族长不在,她也忙着杀蛇。宋长乐说过,她是被神树选中的,特定时机下可以借用神树力量抵御外敌,是最后一道保险。
剧情里,她意外身陨,族人成了巨蟒盘中餐。——阵法无论如何都会失效。巨蟒能穿梭于“白壁”间,第一道防线无用,剩下的二三道防线,也早作废了。
“这是命吗?”宋长乐喃喃道。无数次惊醒的梦魇,还是成真了。
扶枝不轻不重地打她一个脑瓜崩。
“怯弱者才信命。”
虞枕风忽然笑出来,道:“姐姐说得极是。”
扶枝眉眼一弯:“先不说这些,吃东西吧。”
虞枕风看了一眼糊掉的乳鸽,忽然沉默:“……”
宋长乐偷瞄了一下,没忍住噗嗤一声:“糊成炭了。”
虞枕风平静地扫她一眼。宋长乐一缩脖子,老老实实地啃肉。
扶枝忍住笑意,安慰他:“没关系,枕风。只糊了一面,另一面还是好的。”
话音刚落,少年人两指一并灵风如刀,利落地削掉糊了的地方,金黄酥脆的另一面热乎乎地递到扶枝面前。
扶枝一愣。
虞枕风眼睛亮如洗濯过的黑珍珠,期待地看她:“姐姐尝尝。”
扶枝:“……那我试试?”
她撕下一块,放入嘴里。
虞枕风暗暗紧张:“……如何?能入口吗?”
扶枝眼睫一颤,笑道:“好吃。”
“——只是,枕风,你是不是撒错糖了?”
虞枕风一怔,撕下一块塞进嘴里,耳朵热度一路蔓延。
他认错盐和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