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扶枝抬手,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事。”她脸色微白,眼睛清亮,“我只是有些晕。”
落鹤秘境与一般秘境不同,现世之后会与现世交汇出一片混沌区域,要入秘境必先穿过这片上下左右颠倒的三不着地带。
虞枕风虚扶着她:“你脸色不大好。真的没事吗?”
扶枝笑笑:“老毛病。”
她从小就晕传送法阵,颠倒失重时恨不得把肺呕出来。但频频接任务下山,又舍不得踩着望舒赶路,只好把身法练到极致,辅以灵决,也赶得及。
这混沌边界的失重感比之传送法阵有过之无不及,但不知为何她竟然感觉还好。
穿过那片三不着的混沌之后,天光大放,眼前骤然出现大片大片的绿。
扶枝压下心里的疑惑,抬头打量眼前直入云天的巨树,枝叶在朝阳下折出琉璃般通透的质感。冷翡色的叶片拂动间叮咚作响,犹如玉珠相撞。树干呈现出浓郁的碧色,星星点点的金光若隐若现地闪烁。
她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丹田里吐纳灵气的小青苗刚刚动了动。不是抖擞叶子,是整棵苗苗都抖了一下。
害怕?——还是兴奋?
虞枕风余光一直留意着扶枝,见她没出声,侧头轻声问道:“怎么了?”
扶枝记下小青苗的异动,笑道:“没事。”她眼底映着摇动的盎然碧色,“我在看它,真特别。”
这是落鹤秘境的入口,也是它的核心所在。
扶枝对比过“话本”和她所知的世事,剔除奇怪的剧情和角色,里面所提及的风土人情、咒令法阵、灵兽灵草等等的解释,都是对的。
换句话说,看似啰嗦无用的解释旁白,可信度反而很高。
扶枝眉眼弯弯,干脆地打了个响指:“走吧。”
年初五,迎财神,宜讨债。
叮咚——
冷碧色的树叶翩然落下,叶脉淌出浅浅的金色,浮出古朴的金色小篆:【坎】
扶枝与虞枕风对视一眼,她眨了眨眼。
心有灵犀,两人同时拈住叶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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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沥沥的雨声里,扶枝踩着风停在空中,虞枕风悬空在旁,撑着伞。透明的雨滴从白玉伞骨上坠落,连成一线。
下空是浩浩汤汤的江河,在雨里奔腾着向南而去,偶有鱼跃出来,又扎回水里。两岸树林落满白雪,雾凇倒挂,深处弥漫着浓雾。
坎为水,长流不滞。时序为冬,十一月。
正冬落雨而不寒。
扶枝点了点虞枕风撑伞的手臂,道:“等雨停了——”
她声音一顿。
雨声渐收,云雾散开,瑰丽的星光四落,广阔的江流安静地流淌,仿佛闪烁的银河。“哗啦”一声,银鱼咬碎了一颗星子,尾巴溅起亮晶晶的水珠。
如此星辰如此夜。
进来时阳光明媚,秘境内却是晴朗的夜晚。
虞枕风收伞,甩了甩,浓密的眼睫上恰巧沾了一颗盈盈雨珠,低头看她:“姐姐,雨停了。”
是啊,雨停了。
扶枝一扬眉梢,琥珀眼眸落满星光:“那我们下去看看。”
脚底踩上松软的土地,扶枝闻到了干净的冰雪味道。抬头一望,才发现岸边生长的树极高,抵得过七八个她,全都挂着晶亮透明的雾凇,尖锐如冷刃。
“枕风,你……”
她话音一顿,忽然一点脚尖,羽毛般落向一旁,反手锵然拔刀:“小心!”
话音未落,风声料峭,白玉伞疾风般旋开,干脆利落地将扎过来的藤蔓削断!
伞骨凛凛,抽向扶枝的藤蔓碎了一地,抽搐两下,不动了。
少年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伞柄上,乌黑的眼瞳莹润如秋水,望向她,“姐姐小心。”
扶枝点头,看了看地上的残肢断藤,“你也是。”
她想起乱葬岗的白骨,怎么大家都喜欢从地下搞偷袭?
都碎成渣了,多惨。
扶枝神识漫向森林深处,发现被挡住了——浓郁的白雾如同无形屏障,将她的神识挡得严严实实。
她转头道:“神识过不去。”
虞枕风手指弹出一缕灵力扎进森林深处。
半响,他望向扶枝,“灵力也是,被挡住了。”
境界压制后,很多事情做不了。但能做也有很多。
虞枕风侧头望向林立的树,漠然的眼里映出冷硬冰棱。
从姐姐的只言片语里,他猜那姓季的畜生八成也会来这。他能感觉到那畜生还没死,若是让他碰着了……
除夕那日他人未到,却听得一清二楚。那人喊扶枝“师妹”、“枝枝”。他们认识,而且关系匪浅。
姐姐重情。
他不想赌,也不敢赌,姐姐最后会不会心软。
若她不忍,他可以做她的刀。脏东西不配沾到她手上。
“既然如此,那就砍吧。”扶枝轻快道,声音仿佛石上潺潺春水,叮咚悦耳。
虞枕风回头:?
扶枝眉眼皆笑,出刀如风,眨眼间几棵参天大树轰然倒下。
“我们做个筏子,顺流飘下去看看。”说话间,四溅的冰渣亮晶晶地铺了一地。
【坎】为水,说不定这江才是关键。这林子挡这挡那,推三阻四的,也算得上是某种暗示。
扶枝垂眼抚了抚手上的刀。刀名“镜花”,长三尺余,通体澄明利落,宛如碧空下平静无波的湖面,湖光天色两相映。
多亏了枕风,她新得的漂亮老婆真好使!
……但她的白月光还是望舒。
扶枝心里咳了一声。
虞枕风召出若令,没理它委屈的抗议,三下两除二刨干净树冠余枝,切成一模一样的长宽,拼在一处。
先前他们已经试探过了,带灵气的东西在水里浮不起来,多轻都会沉底,只好现场拼个木头筏子。
扶枝:“枕风,准备好了吗?”
虞枕风:“走吧。”
话音落下,木筏落到水上,晃开闪烁的星星。
——没沉。
扶枝与虞枕风对视一眼,同时跃起,轻盈落至木筏上。
江水沉静地流淌,木筏顺着江水而去,两岸悠悠往后退。扶枝一刀背将扑向虞枕风的银鱼拍回水里,道:“枕风,你觉不觉得……”
虞枕风接话:“太平静了。”
入秘境以来,不见其他修者,连一路遇见的“袭击”都软绵绵的,玩儿似的。
扶枝召出玉笛,刀握在手里不动,玉笛勤勤恳恳地给银鱼们敲头槌。“噗通噗通”的水声里,她笑道:“风雨来临的平静?”
虞枕风在她身旁站得笔挺,无言的威压绕过扶枝一荡,扑腾的银鱼顿时老实下来。
结束营业的玉笛火速扎进水里,把鱼腥味冲干净,幽幽地飞回扶枝手里。
落满星子的江水重新安静下来,载着木筏悠悠地往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