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的这段已经生分的感情,再一次以最盛大的姿态闯入她的生命之中,让她悸动不已。 “谢主隆恩。”皇后借着叩首须臾,眨掉了几滴眼泪,复又挂上和煦笑意。 敏者,悯也。她何尝不思念这苦命的女儿! 本就家宴,藉着喜意,觥筹交错,皇后吃了不少酒,更觉面热。 她一向海量,只是今夜酒不醉人人自醉,又空腹喝得太急,几轮下来,让她觉着有些微醺。 皇帝一直用余光留意着皇后,此时见她停箸放杯,想来是歇息之时,便摸了摸她的手背,关切地说:“梓童昨夜睡得不安稳,不如今夜早些回去歇息?” 皇后听罢转头凝视他,她原本满是雾气的剪水瞳如今闪着粼粼碎光,让人移不开眼。 皇帝被她的双眼吸引,禁不住向她倾身而去。 皇后蓦地醒悟过来,扫了一眼他人,对上几束来不及收回的视线,慢条斯理地说道:“臣妾只是喝得急了,不扰了皇上的兴致,臣妾告退。” 她的嗓音带了些平素没有的喑哑,却因为缓慢的语调,更显风韵。 皇帝在不经意间被她撩拨了,心跳得飞快,不敢再去看她。 然而随着她的离去,这场晚宴变得寡淡无味。戌时一到,他便以公务为由,借故而去。 皇后回到长春宫,酒气散去大半,想起方才宴上几乎颗粒未食,便让清砚做些清粥小菜来。 她躺在榻上闭目养神,等得昏昏欲睡之际,感觉有人替她取了薄被盖上。 夏夜也未解清凉,她盖了一阵,只觉闷热,忍不住将被子往旁侧推去。然后她就感觉到有人在给她擦汗,完毕后只觉丝丝凉风,想必是在替她打扇。 “吃食都做好了么?”她舒服地翻了个身,侧卧向着风的方向。 对方不答,反而换了个方向打扇,她抬手碰了碰自己尚有些发烫的脸颊,微微蹙眉,慢慢睁开眼睛。 ——皇上正笑意吟吟地看着她,手里还打着宫扇。 许是醉意仍在,她顿了片刻,方才从榻上坐起,起身行礼。没想到方才被她推出去的薄被一半堆在地上,她冷不防被绊了一下,向前跌了几步。 ——然后跌进了蓄谋已久的皇帝的怀中。 皇帝的双臂环住她,生怕她再一次在他面前跌倒,怎么这个世界的她总会在他意想不到之处冒冒失失。 他伸手拨了拨她耳旁的碎发,笑着说:“朕要放手了,梓童站稳了。” 皇后被他臊得又有了先前微醺时的脸热,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抬头对上他的灼灼星眸,想要推开他的手怎么都无法使上力。 她放下双手,乖顺地由他抱着。 “这么多年,朕对不住你。”皇帝将藏在心中五十余年的这句话剖白在她面前,直觉满心痛楚,眼角都有了些湿意。 “皇上一直对臣妾很好,何来歉意?臣妾既是皇后,便应与皇上共进退。臣妾虽不及史上的贤后,但目前尚未有应付不来之事,皇上无需担忧。”皇后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说话时微微蹭着锦袍,窸窣作响。 是啊,他们是夫妻,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 皇帝心中一热:“即便梓童已经知道朕与往常不同了,也会一如既往地支持朕么?” 皇后抬头与他对视:“臣妾知道自己忘了许多事,指不定他日再来一场头风症,前事尽忘,确实不是皇上心中之人了。臣妾因此事心中……曾与皇上生分,皇上也是如此罢?” 皇帝微微一怔,此刻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眼前人与他的亡妻有着同样的灵魂,却因不同的际遇变成了不完全相同的人。 皇后忽而嫣然一笑,轻轻抬手,自然地回抱住他。 他们的婚姻头一次有了实质的情意交流。 良久,皇帝终于说出:“皇后是皇后,你是你,朕只希望你往后能如今夜一般,只做你自己。” 皇后微微敛目,难得调侃道:“后宫各嫔妃的撤立与朝堂势力变更息息相关,若臣妾真如皇上所说的那般恃宠生娇,富察一族以后怕是得小心翼翼做人了,臣妾可不想累及家人。” 皇帝将下巴搁在她头顶,牢牢定住她,反逗她道:“是谁说不想恃宠生娇来着,怎么这就拿家人威胁朕了?还有,何时知道自己是荷包主人的,居然还敢因此与朕生分,太恃宠生娇了。” 皇后被他箍得难受,喝了酒又无力推开,干脆由他去了。 ——却闻到一阵吃食香气,她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皇帝放开她,牵着她往桌前走去。 皇后看了几眼皇上的脸色,确定他未听到自己失礼的腹饥响声,便安心地等清砚传膳。 清砚做了元贝鲜杂菇粥,放了几种不同的菇类:有白玉菇、蘑菇、鸡腿菇等,加上一些鲜河虾,撒上葱末,满室鲜香。配菜同样出彩,除了皇后一些偏爱的甜食百花酥外,还有一小碟红油黄瓜,红油是在不同的鲜肉中取过味的,烧红之后泼在黄瓜上,冷却后再拌匀,清新又开胃。 皇帝同样被吃食吸引,给皇后布完菜后,自己伸筷满足地吃了起来。 皇后见他喜欢,也给他布了一轮菜。二人安静吃完,心生满足。 趁着喝茶消食之际,皇帝再次问道:“如此说来,倒是朕害了富察一族。当时朕只想着解决眼前之事,没想到将良臣推向绝境。” 皇后不予置评,只一板一眼地分析:“臣妾尚未能确定是否此计只针对富察家,皇上只需考虑朝堂大事,用人唯贤,无需因此束手束脚。” 皇帝被点破心中之事,奇道:“皇后如何练得读心术的?” 皇后只当他又在逗自己,剪水瞳中的粼粼碎波霎时间集聚成芒,注视他道:“无论皇上怎么改变,始终是臣妾最熟悉的人。臣妾因失前事,与君生分,先前臣妾未能想明白,也不能将不同的皇上重叠一处,独自怀愁。今夜皇上再次让臣妾心如鹿撞,臣妾终于明白,皇上就是皇上,这世上唯一能让臣妾一次又一次敬爱之人。” 皇帝听罢,眼前晃过许多他与亡妻、他与眼前人的细数不清的回忆,自然地伸手搂住她,向她缓缓倾身下去。 二人本来就挨着坐在一齐,可如雷的心跳声仿佛拉长了距离,让对方的脸不断放大着以往注意不到的细节:眉毛、睫毛、脸颊似有若无的痣和带了些茶香的唇…… 皇后渐渐闭上了双眼,感受对方嘴唇从自己的额头、眉毛、鼻尖轻柔摩挲着,痒得她忍不住向后仰头,却又想与之角力。 一连串轻柔细碎的吻之后,皇上似乎没了动静,她忍不住微微张开眼偷瞄。 ——却是印上了她的唇。 他们初婚之时不懂闺房之事,连亲吻都不得法,后来他在侧妃那处学了,却不好在越发端庄的皇后面前使。 皇后自然是不懂这些的,她开始以为就是他们做过的嘴唇相贴,一不留神就被他撬开了唇,带着些灼热气息的舌头卷了进来,吓得她只能呆呆不动。 她好不容易屏住呼吸等到对方的舌头退了出去,正想喘息,又被卷着吸吮。 这下她羞得脖颈通红,全身僵硬。 皇帝笑着放开她,给她留了些喘息的时间。 皇后以为皇上要回宫了,平复喘息后建议:“时候不早了,皇上该回养心殿歇息了。”眼中水光涟涟。 皇帝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忽然将她横抱而起,在她耳边低声说:“朕今夜宿在长春宫。” 本就在外间伺候的清砚与吴书来见内间久为有动静,不敢打扰,亲自守着。 皇后被皇上轻放在床上,就见他解了纱帐,将二人笼于其中,只好乖乖地躺着不动。 过了一阵不见动静,她狐疑地睁开眼,发现皇上正对着她的鬓发研究。 “朕怕梓童不适,想帮梓童将鬓发散开,可朕不得要领,怕弄疼了梓童。”皇帝讪讪笑道。 皇后“噗嗤”一声笑出来:“臣妾如今酒意上头,有些晕眩,还是让清砚来帮臣妾罢。” 她撑着身子起来,一头青丝随着她的动作披落,滑如绸缎,散着淡淡香气。 皇帝早已按捺不住,被花香环绕,托着她的脸再次摩挲、亲吻,一室奶猫舔舐吃食之音。 她开始还存着被皇上逗弄的微嗔,渐渐地阖上了双目,时而微微颤抖。又为自己飘得越来越远的思绪惊疑,尤其想到皇上这几年未到她这处,却在侧妃处习得这般靡靡。 她正想说些什么,只觉身子一凉,竟是被剥去了衣物。 然后皇上火热的身子贴了上来,四目相视,言之凿凿:“你我今日重新相识,从今往后,共偕白首,恩爱两不疑。” 这次她没有躲避,迎着他的目光,柔声答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便是一夜水乳交融,如胶似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