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有我帮你,下次就不一定了。” 这是一句苏怡安很耳熟的话,从她同崔洵相遇并熟识开始,他似乎就一直在说这句话。 在冷宫那个破败的小黑屋里,在他们结成对食的监栏院里,在宫外暂居的宅子里,以及多年后重新被修缮一新的宣国公府同明远侯府旧居里。 他每一次都这么说,然而下一次,不忍她辛苦为难出手帮人的还是他。 他总是那么强大,能做好一切她所不擅长的事情,将她护得滴水不漏。 然而……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曾经的崔洵。 如今她不过是想替他讨些利息,却又搞砸了一切,如果不是他插手,或许下一刻晋安公主就会知道她在背后的算计,将她和宣国公府置于险境。 苏怡安站在湖水旁,被铺天盖地的惆怅与哀伤淹没。 *** 再次回到宴席上时,众人已经到了酒酣耳热的地步,崔媛神情欢快,甜甜地喊了一声“苏姐姐”。 她勉强回以一笑,心思却早不在这处。 崔媛看出些端倪,小声开口,“姐姐怎么了,不过去外面转了一圈儿就心情变差了的样子?” 苏怡安想起崔洵那些话,低声道,“刚才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你兄长,他同我说了一些话。” “哥哥?”崔媛有些大惊小怪的样子,“男客们不是在前院吗,他怎么跑后院来了,还遇到了姐姐?他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说了难听话?姐姐我跟你说,哥哥他有时候可烦人可讨厌了,他说的话你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那点惆怅的心绪被小姑娘张牙舞爪的模样淡化,苏怡安笑了笑,“别担心,不是坏事。” 她想了想,稍作修饰后才凑到崔媛耳边低声道,“你哥哥专门过来提醒我小心公主而已。” 这个崔媛倒是知道一些,毕竟兄长前两天刚耳提面命的提醒过她,她同样压低了声音小心回道,“我知道,哥哥说她就是条美人蛇,让我能离多远离多远,要是非得凑在一起,必须十二万分小心,否则有得苦头吃。” “他真这么说?”苏怡安有些惊讶。 崔媛点头,“虽然不是原话,但是这么个意思,反正我是这么理解的。” “她确实不好惹,远着一些是应该的,听你兄长的没错。”她自然是指晋安公主,苏怡安对崔洵的看法十分赞同,只是不知道他这么早就清楚晋安公主的为人。 犹豫了下,她还是说了出来,“有件事多亏你兄长帮忙,不然会很糟糕,所以,我想准备一份谢礼,到时候同你的礼物一起,送到侯府,可以吗?” “不送他也行的,之前姐姐送我的好东西,我还分了哥哥不少呢。”崔媛很豪爽的替自家兄长做主,拒了这份谢礼。 苏怡安好笑,还是坚持,“因为事情不宜声张,所以只能私下答谢,无论如何都是我的一番心意,阿媛帮我?” 崔媛对温柔脾气的人最没辙,既然说不过拒不了,最后只好痛快答应,保证把事情办妥当。 按理来说,这番处事有私相授受的嫌疑,但苏怡安一则是确实只想表达谢意,二则是崔洵之前待她的态度足够理智疏远,是以内心根本毫无旖旎。 毕竟,此崔洵非彼崔洵,她再清楚不过。 谈妥这些事后,她注意到和同伴在一起谈天说笑的王氏女,容貌确实十分出挑,比之晋安公主还要出色许多,若非故意压下去许多,只怕宴会上早成众矢之的。 这件事解决之后,她觉得自己还是按兵不动为好,现在年纪少手里没人也没势力,许多事办起来确实易出纰漏,等她要找的人入了京手里也有钱有人之后,何愁事情不成。 饮宴结束后,众人各自寻了三五好友,在园子里到处闲逛纳凉。 同人携手一起走进遍布各色草木的花园里,王妍擦了下额头冷汗,换来同伴担忧眼神,“你要是累的话找个地方先歇着好了,你身体向来有些弱,不必强撑着陪我。” 王妍笑了笑,点头应允,细声细气的模样温柔极了,“那我这次就厚颜领了姐姐的心意了。” “你同我还需计较这么多?”同伴温声一笑,在花廊下找了个通风凉快的地方将她安置好,这才同其他人一起进园子里散步去了。 身为主子的贴身丫头,小宛对她此刻的模样十分心疼,“小姐,若是撑不住,咱们就同嬷嬷们说一声,先提前回去吧,我怕继续待下去……” 剩下的话因着此处时不时有人来往没能继续说下去,王妍摸着腰间的嫩黄色荷包,对心腹丫头的未尽之意十分了解。 不管那纸条上写的东西是真是假,但凡有一丝可能,她都不敢赌。 无论是为了自己这越来越出挑的容貌也好,还是为了未来的婚事也罢,她都赌不起。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先走一步,”阳光下,她眯了眯眼,“回去之后,要做的事情还多着。” 公主她惹不起,至于高岩……若他是个良人也就罢了,若不是,她也不会再费心,反正父亲那里,想要用她攀附的人多了去了,没得吊在这棵歪脖树上。 只是不知道是何人这般好心,同她透露这些,无论那人想要利用她达成什么目的,这份情王妍都领了。 *** 清凉宴结束后,苏怡安同崔媛一起准备回家。 明远侯府的马车旁,她见到了崔洵,已经开始抽条的少年站在那里,像一株骄傲的小杨树,纵然还十分年少,已然显露出几分日后出色风姿。 “哥哥!”崔媛跑过去叫人。 “稳重些。”崔洵扶好有些冒失的妹妹,出声教训。 “崔公子好。”苏怡安低眉垂目打招呼,模样看起来乖巧又安静,倒是让崔洵挑起了眉,心下好笑。 虽说不清楚以她的性子为何会主动寻晋安公主的晦气,但既然是做坏事,理所当然尾巴要清理得干净一些,如果不是因为妹妹之前提过她们偶遇七皇子同晋安公主的事,他不会想着加派人手,自然也不会发现她暗地里做的那些事。 本来以为自己要护的人是两个女孩子,谁知道到头来要倒霉的居然是公主,十足的令人意外。 因着这些,这会儿崔洵再看眼前人的眼神同以往格外不同。 虽说看起来还是那副柔软性子,但出乎意料的居然有爪子,说不清心底是好笑还是意外居多,他催了妹妹上马车,出声叫住轻声道谢后准备离开的人。 “稍等,我有两句话想问苏小姐。” 借由马车的遮挡,两人站在避风阴影处说话。 苏怡安只觉得崔洵神情微妙,但确实看不出来他心中打算,也不清楚他这会儿想问她什么。 只是若问到晋安公主的事,到底以何种理由搪塞才算安全,她心中一时间有些犹豫。 崔洵看着小姑娘眉间的细小褶皱,出声道,“其余的内情我不问,我只问一句,你对她动手,是为什么?” “她”自然是指被算计的晋安公主,崔洵这问题问得奇怪,说是不问内情,却又来一句“为什么”,苏怡安沉默一瞬,最后给了四个字。 “我讨厌她。” 小女孩任性闹脾气一样的回答,此刻听来仿佛玩闹。 苏怡安答得任性却也诚实,崔洵看她一会儿,突然笑了笑,“原来如此。” 他原本就是好奇,此刻既然好奇心得到满足,也就不再深究,崔洵一句道别,上了旁边的马车同一直扒着车窗看个不停的妹妹回家去了。 苏怡安觉得今日同崔洵两次相见,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因而就不大想在灵雾山上再待下去。 然而想法终归只是想法,她向来不是任性的人,过后依旧同之前一样,继续着在山上避暑同崔媛崔瑶交往的平淡日子。 她写得那些清凉宴的菜单给了陈氏一份,也给了崔媛一份,母亲倒是很欢喜,看女儿的眼神颇有几分贤妻良母好苗子的骄傲。 至于明远侯府那里,不止崔媛喜好多有变化,就连沈氏同明远侯也十分喜爱,至于崔洵…… “哥哥,这是苏姐姐答谢你上次帮她的谢礼,东西我送到了啊。” 小书房里,崔媛将丫头把东西放下,三两句后就坐不住的往外跑,至于哥哥喜不喜欢满不满意,她才不在意。 比起天天总是教训人的烦人哥哥,还是和小姐妹们出门去玩更有趣。 崔洵打开桌案上的几个木盒,东西中规中矩,无非是笔墨纸砚,然而一等一的上好墨条,不同形制的紫毫笔与狼毫笔,紫檀嵌银丝鱼藻纹的砚台,还有一整盒的洒金纸与澄心纸,普通的东西送出了不普通的水准。 看着眼前这些谢礼,他哼笑一声,不知是该感慨这位国公府娇小姐身家丰厚,还是该高兴自己那点儿帮助换来了如此重礼。 所以说,“还是有些傻。” 贸贸然就送他人这么贵重的东西,就为了那么点儿小忙,心胸宽厚如他知道她是心意诚挚,若是些心胸狭窄鼠目寸光的小人,要么暗含嫉妒心中藏奸,要么将她当做冤大头一般诱哄,总之少不了苦头。 这么一想,崔洵只能感叹,真真是不让人省心。 夏季最热的日子慢慢过去,灵雾山上,帝王也准备启程回宫。 苏怡安得到家里传来消息的那一日,正好同满目不舍的崔媛告别,她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凑过来低声道,“哥哥说苏姐姐送的谢礼太贵重,他收得不安心,所以让我把这东西拿过来,说是还姐姐的礼。” 苏怡安不大想要,眉眼间这点心思也显露出来,崔媛临出门前被兄长耳提面命,这事是决计不敢掉以轻心的。 因此她拿出了平日里在家歪缠父母的撒娇耍赖大-法,娇-声娇气的磨蹭了许久,最终换得苏怡安无奈妥协。 抱着崔洵给的还礼,苏怡安坐上宣国公府的马车,朝着山下而去。 此时,宣国公府的郊外别庄里,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正满眼紧张的看着榻前诊脉的大夫,心焦的视线落在脸色蜡黄的妻子身上。 “阿蓉,放心,你会好的。”他温声安抚妻子,眼神温柔,充满信心。 妻子轻应一声,握紧了他冰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