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七天生不是个能在心里藏住事儿的人,在外面不敢随便叨逼,但在家里她就忍不住要说出来。不说找个人参详,但起码心里痛快。
阿弃和十三已经听她叨叨好几年了。阿弃不会说话只能捧个人场,往日里阳七都是抓着十三说,但如今十三被气得离家出走,阳七只能退而求其次,改做每天夕食时对着家里的两个哑巴说。
虽口不能言,但只要是阳七开口阿弃还是十分捧场。整个灶房里就听见阿弃一惊一乍地啊啊大叫。朱勾坐在旁边捧着碗默默扒饭,耳朵里充斥着两人制造的噪音。不知何时,朱勾放下碗,停了筷。
时节入九月,天气渐渐转凉。太阳落山秋风乍起,吹得人直打寒战。
近些日子阳七心烦,床上动作时而没个轻重,惹得阿弃哭叫连连,一墙之隔的朱勾自然听得清楚。
自从那改变她人生的夜晚后她睡眠就极差,此时听见隔壁动静更睡不着,只得睁着眼直挺挺躺着,也不知心里想些什么。
直到月上中天隔壁两人才渐渐消停。她听见老旧的房门吱呀一声,是阳七出了门。院子里的井轱辘响了一阵,外面传来水声。
朱勾还在等着,等这个家的女主人进房安歇了,家里的其他人才能睡个好觉。可等着等着,那女人带着水声的脚步竟啪嗒啪嗒向她的房间走来。朱勾面朝着墙仍旧一动不动。她听见房门被推开,她听见女人站在她床前。
这一刻朱勾的心中竟是十分坚冷平静,如同一片万里无垠的冻土。她睁着眼,感到身后女人倾下散着滚滚热气的身体,不知为何想到多年前那个扭曲荒唐的国宴。
那只手搭在她的被上,拽住她的被角。朱勾甚至能闻到对方的呼吸了。
然后,她感到自己的被子被往上提了提。
她被放在高处坚冷平静的心不知为何往下坠了两分,那只手给她拉过被角,确认过她裹得像只过冬的熊就嘟嘟囔囔地走了。朱勾支着耳朵听了几句,似乎对方在嘟囔她离家出走的幼妹。
这个家终于安静下来,家里的其他人都已经安寝。
她的被子很暖,窗子也早早就挡了厚厚的草帘,连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朱勾闭上眼睛,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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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房门就被重重拍响,阳七一个激灵睁开眼,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她在床上坐起身,定了定神这才裹上衣服穿好鞋袜。外面的拍门声还在响着,她听见阿弃的脚步声犹疑地往门处去了几步,又拐回来站在她房前,似乎不知怎么办才好。
阳七跳下床,出门前抓起石匕插在靴子里。
推开门时阿弃已经在院子里急得直跺脚了。她看也没看跟着她的少年,直直朝大门走去。阿弃跟在她身后,觉得她如同要到山上猎虎。
似乎听见阳七的脚步,一阵急过一阵的拍门声终于停了。拉开门闩,阳七见到冯元腆着肚子站在门前,身后跟着七八个气势汹汹的健奴。两个健奴见到门开便上前一步守在门两侧,将阳七夹在中间,阳七却似乎没注意到她们,双眼只是看着冯元,半晌双手作揖,脸上露出个恭顺的笑。
“婆婆这是怎么了,有需要的着人叫小七一声便是,何劳您一大早亲自上门。”
见她态度谄媚冯元看的满意几分,嘴上也不说到底何事,只亲亲切切地上前搂了阳七臂膀笑道:“这一早找你自然是好事,你且随我走一趟,到时候就知道了。”
阳七被一行人半押半送着上了牛车。阿弃往前追了好几步,连眼泪都要流出来,心中惶惶全然没了主意。忽然听见院子里扑通一声响,阿弃愣了愣神,看看已然远去的牛车又看看院子,咬牙把院门关上,追着牛车而去。
牛车沿着绥城主街一路往西,直到停在一个大宅院门前。那个腆着肚子的老妇当先下车与门吏攀谈几句。门吏似乎受过交代,点点头便开了角门让牛车进去。大宅守备森严,牛车入内就像小石子入池塘瞬间没了踪影。阿弃绕着大宅走了一圈也没见到个能钻进去的地方,只得回到最初的角门,找个不起眼的角落蹲下,伸着脖子眼巴巴地等阳七出来。
却说阳七坐着牛车入了院门。她自然不是什么不懂的阿弃,进到城西她就知道自己是朝着太夫人的别苑来了。
一路上她都在想自己到底是哪里入了太夫人的眼,值得她派出冯元亲自拿人。可想来想去自己也就是个府库里的小小曹吏,脑袋上还顶着个府库总管。那些小官小吏们想卡些油水也就罢了,就阳七手上这点权力,怕是亲自捧上太夫人都未必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