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对!
迪拉是个有追求的管家公,义正言辞地说:“温盈大人,您也知道人心易变,这一章的内容足以让那些非官方的商人不满,他们雇佣的人若是看到这份守则也会认为待遇不公,除了我们雇佣的那些人以外,其他人迟早会不满的,到时候一定会爆发。”
温盈讥笑道:“爆发又如何?员工不上班,老板不开工?不开工那更好,不开工浪费我的地,按照我的合约我可以收回,想买我的地的人多得是,我的客户是整个金色大陆的人,缺这几个财主?”再过一阵,她的目标客户就不止一个金色大陆了,连鹿弥洛大陆的万万民众也会纳入她的辐射范围,争取多点开花。
现在不去争取那边的人,只不过是因为满月集市太小了,等她扩建完成,她会将埃蒙德拨给她的巨大封地全部建造为一座巨型城市。到那个时候……
“您随便他们生气?”迪拉惊讶地问,“难道您认为商人会畏惧您收回土地就乖乖的不闹事吗?”
“你是拿他们威胁我还是认为他们有资格威胁我?”温盈冷冷地看着他。
迪拉愣了一下,随即甩开凳子猛地站起:“不是!我绝对不是威胁您!我不敢!”
在温盈的淫威下,该怂还是得怂一怂。
“你站起来的样子特别高,显得更像是威胁了。”
于是迪拉又扑通坐下。
一起一落后,迪拉满肚子的勇气全泄光了,脸上只剩下心虚的表情。
这时,温盈却莞尔一笑:“我们打个赌吧,就算他们生气也没有用。”
迪拉讪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盈哂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紧接着她向迪拉伸出一只手,迪拉怔怔地看着她,在温盈的眼神鼓励下也伸出手来,两只手握了一起。随后温盈坦然说道:“如果我打赌输了,就给你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但是,如果我打赌赢了……”讲到这里,温盈的话戛然而止。
迪拉也不敢追问她若是自己输了会输掉什么,假如温盈真的说他输了就什么都没有,难道他还敢拒绝吗?还不如装聋作哑,事后若温盈高兴了,说不定会把这个赌约抛在脑后,或是看在他态度好的份上原谅他。迪拉本以为温盈和克伦司一样,根本没那么可怕,但经过今日短短交锋他才明白,往常温盈的温柔不过是假象而已,她并不是绵羊,仍旧是一头得罪不起的恶狼。
“咚咚。”有人敲门。
“进来。”温盈说。
克伦司手里握着个锤子,刚刚那个沉闷的敲门声就是他用锤子砸的。克伦司不好意思地来到两人身边,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聊完了吗?”
温盈张开手臂抻了个懒腰:“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克伦司当即道,“只不过……今晚有一场花灯会,想问问你们两个有没有时间,不如,我请你们吃饭?”
“你请我们吃饭?”温盈笑了。
“这个吝啬鬼平时存了不少钱,肯定请得起。”迪拉也想和温盈修复关系,扭头对克伦司说,“我去。”
“那我也去。”温盈笑得更开心了,“我倒要看看你平时喜欢吃什么东西。”
“吃东西有什么好看的……”迪拉嘀咕着,跟随两人离开高塔。走出高塔后,温盈大大方方地走在路上,并未更改面容,也没遮掩五官,反正旁边跟着克伦司和迪拉,整个满月集市都认得这两位大管家,自然也猜得到她的身份,遮住头都没用。
不过,就算温盈大喇喇在街上走,也没什么人看她。因为现在天已经黑了,出门前温盈看了一眼门旁边的大钟,时针指向了数字六。一到晚上六点,三个太阳就会离开金色大陆,黑夜马上就会到来。天黑了,路上的人自然不会注意到远处三道人影,至多只有近处与他们擦肩的少数几人能注意到克伦司和迪拉的脸,认出他们。
认出他们的人也不会上前打扰,毕竟这些人依旧保留着对领主与领主狗腿子们的恐惧,即使满月集市很好,他们也依旧害怕领主这个身份。
街边有许多立柱,天一黑,就会有专人将点亮的灯笼挂上立柱。一个个灯笼照亮了街道,让拥挤的人群也不会感到畏缩害怕。更别提满月集市的道路全都铺上了石砖,走在这样的大路上,周围都是人与光,即便是夜里,任谁也会觉得安心。
看着众人的笑脸,温盈也不禁笑了起来:“看来,大家对我的成果还是很满意的嘛。”
“凡是来过满月集市的人,都说您比他们的领主更加英明。”迪拉吹捧道。
他刚刚与温盈顶嘴,还计较着要恢复关系这事。
温盈听了他的话,却不得意,只微微一笑道:“可惜凯米斯不在,若是他在,一定会反驳你。”
迪拉茫然不解。
克伦司低声道:“白天的时候,白金庭国王来过,对我们这里大肆批评。”
“哦!那家伙!”迪拉鼓足勇气挑高音调说,“真是只傲慢的金猪!”
天可怜见!
迪拉从前还是傍着凯米斯伯爵生活的人呢,即使被温盈俘虏也依旧对自己的领主忠心耿耿,现在居然为了修复与温盈的关系,竟敢连国王都诋毁起来了!迪拉在心中默默忏悔与惭愧,这种心虚感也从心底渐渐沿着血脉反刍到了脸上,慌张地说那句渎王发言时不敢看人的脸也不敢抬头看灯笼里的光,只能低着头看黑黝黝的街道,影子里的石砖。
“好了,可以了,我已经感受到你的努力,不用这样讨好我。”温盈说着说着便上手拍了拍迪拉的肩膀,然后又掐了掐迪拉的脸,“我以前就觉得你的脸蛋好像比别人的圆一些,但看你的体型分明又不胖,为什么会这样啊?”
克伦司在一旁替迪拉辩解:“这是娃娃脸,温盈大人,意思是说他的脸颊像是婴儿一样柔软圆润。”
“原来这个叫娃娃脸啊!”温盈笑眯眯地拿食指戳了戳他的脸。
又戳戳。
迪拉却很伤心,他怀疑温盈是因为他鼓足勇气说国王是金猪才嘲笑他脸圆,但他实在是不会骂人,刚刚在心里想了半天才琢磨出这个词的。他难过地低着头,等抬起头来才发现温盈和克伦司都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你怎么了?”克伦司惊恐地问。
“我没事。”迪拉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嗓音。
“如果你不是满脸都是眼泪,我会信你。”温盈说。
迪拉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这才发现手背全都湿了。原来刚刚他居然难过地哭了,眼泪不断流出,但没有声音,他又陷入难过的情绪里,竟然没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我……唔。”他刚发出一个哭音,就迅速闭上嘴。迪拉正处于有自尊心的年纪,他可不想丢脸地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哇哇大哭。
但三人停下来不动的样子实在太诡异了,周围的人一定在看他们笑话吧?
迪拉慌张地偷看四周,却发现所有人都对他视若无睹。
“不必管他们,这些人看不见你。”温盈说,“你到底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一个人无端端地突然哭泣,一定是因为想起了伤心事吧?但迪拉好像并没有经历什么难过的事,于是温盈智慧地推测出他必定是听说了家中出事,一直将秘密藏在心底,趁着天黑才彻底爆发!不错,她的队伍里多得是家里有事的人,她已经习惯了。
“我……没有。”迪拉为了止住眼泪,死死地憋着气,断断续续说话。
“胡说!你都哭成这个鬼样子了!”克伦司毫不留情地指出。
“没有。”迪拉回忆了一下自己流泪的原因,更觉得丢脸,抵死都不肯讲。可是温盈和克伦司更觉得他心中藏着悲惨的秘密,一人一句,轮流鞭笞,终于逼得迪拉不得不吐露心声,说出了他难过得哭出来的理由:他想和温盈修复关系,为了讨好她,便说了那句金猪,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有攻击力的话了,可说了也是白说,温盈对他的做法并不满意,随后还说他脸圆,令他疑心温盈是不是因为那句金猪才特意这样嘲讽他?
等迪拉解释完毕,深深觉得他就是个无耻混蛋,讨好温盈的方式低级,连意志力都如此脆弱,说哭就哭,太丢人了!
克伦司无奈地说:“你怎么会这样想温盈大人呢……”
迪拉怯怯道:“我知道我的想法很可笑。”
他预料到自己说了理由后会被嘲笑,可抬起头却没有见到两张讥讽的表情。克伦司是无奈,温盈则是淡然。她轻声说:“我与埃蒙德的关系没有那么好,你怎么评价他,与我无关,我不会为了他讥讽任何人。这种小事也不值得让我生气,所以我才会说你不必这样讨好我,因为我们之间并未有裂痕,因此你不需要修复什么。”
“温盈大人宽宏大量,怎么可能会跟你计较这些?”克伦司虽然不敢说有多么懂温盈,但他绝对相信温盈是一个好人。她不仅仅是“不坏”。温盈拯救众人的性命,将他死而复生,对那些活着的人也很好,宁肯不要利益也要保证他们的工作福利。虽然温盈总是把“这是为大计所做的牺牲”挂在嘴边,但这世界上的领主都认为封地里的牛马为自己拼搏到死是天经地义的,他们不会给钱,不会给福利,照样让人拼死完成他们的任何想法。
温盈……至多不过是个嘴巴硬的人而已。
“我刚刚只是逗你玩而已,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说了。但刚刚那句并非嘲笑,我只是以前不知道娃娃脸这个词,以后就知道该如何形容你了。”接着温盈谨慎地询问克伦司,“这个词不是贬义吧?”
克伦司摇头。
“别哭啦。”温盈伸手抹掉迪拉的眼泪。
但迪拉却觉得自己脸上有温热湿润的触感,他疑惑地看着温盈。
温盈看了眼藏在拇指底下的水团,“呃,我其实是用水给你洗脸,光拿手擦,擦不掉的。”
迪拉噗地一笑。
温盈疑惑极了,怎么又笑了?但迪拉总算是不哭了,他抓起自己的衣角,往脸上胡乱滚了一顿,将满脸眼泪抹干。做完这些,迪拉才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刚刚胡思乱想一大堆,害你们还要照顾我的心情,真是抱歉。”
“你眼睛不疼吗?”温盈忍不住指了指他的眼窝,“我看到你擦红了诶。”
“我是个大男人,皮糙肉厚,没事。”
“皮糙肉厚的皮也不是眼皮的皮啊。”温盈取出一片卷好的叶子,交给迪拉,“这里有药,涂一涂吧。”
迪拉自然不会拒绝她的好意,至于温盈为什么能在大晚上看清他眼窝擦红了,他没有问,毕竟谁都知道温盈伯爵神通广大,在夜晚看清东西实在再正常不过了。他倒是对这片叶子更感兴趣,这片叶子被抽走了叶脉很诡异的说法,但是这片叶子确实抽掉了叶脉,否则不可能卷成螺旋叶片还不折损。叶脉处有细微的空瘪手感,揉捏它的感觉很新鲜。
展开卷起的叶子,里面盛着白色的香膏,闻起来有股青草的气味。迪拉用手抹了一块药膏涂在眼窝里,这时才感觉到眼窝生疼,但很快,一股凉意袭来,冲淡了毛刺般的疼痛感,只剩下冰凉的感觉,当风吹过的时候会特别冷,但已经一点都不痛了。
迪拉一边走一边往眼窝里抹药,还剩下一小块便涂在哭肿的鼻尖和人中处,一点都不浪费。
克伦司带着两人来到了广场靠西处。花灯会布置在西门前的大街上,一路连接到广场,在广场西面清出了一块空地,克伦司命人在这里摆上了许多套木桌椅,让人能随时坐下。靠近西门的位置有人售卖花灯,是用制作风筝或者灯笼的方式来制作提灯,温盈将这种制作手法交给新居民后,他们便折腾出了许多花样,不少东大陆人也学会了,制作出花灯站在西门下售卖。
由于成本便宜,这些花灯卖得不贵,做得最精致的花灯也仅仅用1个银币就能买下。许多来此游玩的客人都随便买几个提在手上,向同伴们炫耀,同伴看见了,便也去西门买。所以,虽然来赚钱的人很多,却无人销不出去。
“不过现在卖花灯的人还是不够多,虽然花灯的材料便宜,但有些人还是不愿意付出代价,毕竟做毁了花灯也是一笔损失,万一做了卖不出去就是浪费钱。”克伦司看着这一幕说道,“等今晚他们看到了今晚的盛况,以后就肯用点钱来试试了,下次再举办花灯会,这边肯定会人挤人。”
“那就不囿于西门一地嘛。”温盈轻松地说,“如今只许在西门处售卖花灯,也是因为你查到制作花灯的人不太多,若是分散开来,想买花灯的人不一定能找到卖家。以后卖家多了,便允许他们在城中各地销售,买家也不必担忧西门路远,就算他在东门看到,觉得花灯好看,随手拦下一个卖家就能买到花灯。赚钱方便,花钱更方便,岂不是两相得益?”
温盈微微一笑,叫两人在原地等着,她则背着手来到一个卖花灯的女人面前。
女人正在专心销售花灯,所以并未注意到温盈是从克伦司和迪拉那边走来的,只当她是个对花灯感兴趣的顾客。
“这是龙船花,这是嘉兰百合,这是千日红,这是夏堇,这是飘香藤……您想要哪一种?”
这个卖家做的花灯与旁人的都不同,其他人都是简单地用竹条编出灯骨,糊上宣纸,扎进蜡烛,点燃后虽然也很好看,但做法简单,而且许多人卖的花灯都很像,没有哪个是出挑的。但这个女人制作的花灯却有独特的风格,她显然是特意观察过几种花的形态,根据它们的形貌来复制,连颜色也涂出了花瓣色渐变的效果,所以她做出的花灯栩栩如生,不少人都挤在她这里购买。
女人显然也早知道她的手艺会很受欢迎,提前做了不少花灯,她的丈夫和女儿不断往返跑,一直往这里送来新的花灯,她的花灯也是少数能跨越铜币这个等级,卖到1个银币价格的顶级货。
温盈来的时候,女人的丈夫刚好又送来一批新的花灯。
“这一筐我全部都要了,多少钱?”温盈问。
女人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每一种花灯您只能买一个,不能全部打包,因为这里有不少人都要买。”
“哦。”
“对不起。”
“没什么,若是影响到别人确实不太好。”温盈道,“那我每一种花灯都想要一个,多少钱?”
“我这里的花灯每一个都要1个银币,一共有6种,所以是6个银币。”女人显然是个老练的小商人,对每一个顾客都默认对方理解能力有问题,循序渐进解释得清清楚楚。
“好。”温盈取出6个银币递给她,“请给我6个提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