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长史离开后,萧承渊在东边此间歇了会,看了眼漏钟,已是未时末。
王府平日里申时末摆晚膳,萧承渊的眼神微微一沉,没再唤人推他去澹月堂,反而转动车轮,穿过堂屋,去了西边的书房。
视线透过窗户看向外面,尽头便是西厢房。
萧承渊的眸底接连闪烁了几下,最终转身回到书案前,拿起墨锭研了墨,再取出纸笔,根据前世的记忆,将些许信息列于纸上。
二十年前,他的舅舅宁远侯被诬通敌叛国,姜家上下一百四十八口满门抄斩,留下西南的宁远军群龙无首,他身处宫中的母妃无法遭受打击动了胎气,最终难产而亡。
事实却是,宁远侯通敌叛国是假,被恶意构陷是真。
没有了宁远侯在朝中抗衡,以封皇后兄妹为首的魏国公一脉声势日大,党同伐异,残害忠良,在大楚朝堂之上一手遮天。
至于金銮殿里的那位,身为人君不能明察秋毫,身为人夫不能维护妻子,身为人父不能庇佑孩儿,文不能提笔著述,武不能上阵杀敌。
他唯一的长处,便是运气好。
先帝子嗣不丰,统共只有三子一女,先太子才成婚便暴毙而亡,只留下一个遗腹女;没过几年,他那二皇叔狩猎时失了一只眼,失去了登位的资格;等先帝一去,皇位自然而然落于他头上。
明明得天独厚,偏偏无心正事,一心只知在后宫耕耘。
二十来年,在朝堂上毫无建树,孩子倒是生了一大堆。
乌烟瘴气。
萧承渊墨黑的瞳仁里散发出锋利的光芒,“啪”地一声,墨染了宣纸,手中的小狼毫被折成两截。
突然,门外又响起了匆匆脚步声,能在他这里这般自由出入的,也就沐长史一人。
萧承渊抬起眼眸,朝门口冷冷投去一眼,低沉的嗓音里仿佛裹了冰:“又有何事?”
沐长史顺着声音望去,被萧承渊这一眼看得心惊。
王爷平日里虽总板着脸,但鲜少能有人真正能让他动怒,他离开不过区区小半个时辰,难道王妃又惹到他了。
抑或是,他之前被惹恼后气还没消?
沐长史快步步入书房,斟酌着回答:“一盏茶之前,王妃写了封信,让春晓带出了王府。”
说完,沐长史感觉周围的气温霎时寒了几分。
冰冷的暗芒在萧承渊的眸子里闪烁。
他以为裴氏得知被皇后摆了一道后,至少会想法子反击,而不是继续像前世那样给皇后传递信息。
这还不足以让她清醒么?
萧承渊搁在书案上的手握成拳,薄唇紧抿,面无表情开口:“留意与春晓接头之人的动向,一有异样立即来报。”
既然她不愿清醒,他便想法子让她清醒。
沐长史颔首:“王爷放心,云绮已趁春晓不注意看了信中内容,王妃在信中主要劝裴老安人安心治病,然后问了裴老夫人胭脂经过何人之手。”
沐长史还有点别的没有听懂:“王爷的意思是,派人潜入昌乐伯府,盯着裴老安人?”
“什么?”
沐长史以为自己没有说清楚,耐心解释:“这回回安堂的大夫应在昌乐伯府给裴老安人治疗眼疾,王妃许是想第一时间知晓老安人的病情,于是派了春晓前去探望,云绮这会已跟着春晓在去昌乐伯府的路上。您的意思是,想从裴老安人那里找线索,派人持续盯着裴老安人?”
“她们没去成康坊?”
萧承渊的醇厚的嗓音里带了些疑惑,许是因为太过惊讶,冷峻的面庞上还滞留着几分茫然。
沐长史更加不解了:“成康坊?此事和成康坊有何干系?”
萧承渊的心底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心似乎多跳了几下。
她没有和封皇后的人联系。
前世成亲两个月后,他在鬼门关走了一趟,那时才查出根源是她所用的胭脂里有缃莹花。
于是后知后觉地,对她这两个月来的行程梳理了一番。
原来,她从回门之日起,已开始不断向封家人汇报他的情况与王府内的情况。
如今她没有那样做。
意识到说漏了嘴,萧承渊掩去面上的情绪,淡淡开口:“没事了,今后任何与裴氏有关的风吹草动,立即告诉我。”
“好。”沐长史回答得干脆。
他能理解王爷不想错过王妃的一举一动,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毕竟王妃是王爷想要策反的人。
沐长史还没走,有小厮前来询问萧承渊,是否将晚膳摆在正房,是准备一个人的还是两个人的。
在沐长史的注视下,萧承渊面无表情开口:“去请王妃前来伺候。”
这就是两个人的了。
沐长史更加认清了萧承渊的决心,王爷这几日回回发火都与王妃有关,可他宁可生气也想同王妃一起用晚膳,这个决心不可谓不大,这也足以说明王爷的确对王妃动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