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厩里头走出来的是一个身着裋褐的精瘦小伙,他顺道抱和起一捆高度可遮眼的草料,娴熟地放入临近的一处马棚中,再盛来一瓢稗子。
了然一副杂役做派。
马场往来旗人是略见不鲜的常事,故而身为马夫的他听见满语叫唤也并无太过激动,回应几声且如平时忙活马厩杂务。
正准备将稗子倒进马槽里小伙侧眼瞥见木栅栏围栏内的数百骑人马,他怔然止住动作,忙是撂下瓢子,双手拍擦过屁股贴着笑脸迎了过去。
这般阵仗,岂容得他轻慢?
“不知将军大驾光临,还请海涵。敢问这是有什么指示吗?”
小伙说的是汉语,他的满语亦是三脚猫水平,故而才未能体察到王屏藩的蹩脚满洲话。
王屏藩瞥向刘景渊以作请示。
“前线战事吃紧,多罗贝勒听闻盘山适宜养马,特意遣令我们这一牛录来此屯养战马,你久居于此,应该可以为我们寻得一所好住处吧?”刘景渊眯眼笑道,却是不自在地把弄着自己的腰畔钢刀,拔刀、收鞘,如此反复。
他是收杀心的,否则何须这般作态?不过手起刀落一声咔嚓间。
马上青年这般作态,哪里肯容他拒绝?
精瘦小伙那张稚嫩脸蛋上额汗渗出,遂舔笑着脸强答应下来,反正这隶属广宁县治下的盘蛇驿是牧放官马之区,何处不可供他女真旗人挑选?
刘景渊打马不行,且观望起周遭青草绿水。盘蛇驿地广人稀,临水而栖,是处好风景。
小伙见来者不作进一步指示,不由得想入非非,有些发慌,遂小心问道,“军爷们身负职责、任务为重,眼下天色尚早,要不小人现在便为各位军爷引路,挑选一个好屯所?”
“我军自义州而来,连行百里,人马早已困顿不堪,我见此处水草肥美,亦利于马匹寻食,不如今日便暂驻于此吧,你以为呢?”刘景渊拔出刀鞘架放于小伙肩头,按压而下。
小伙浑身颤动,膝已半弯,却还是不愿答应下来。
刘景渊倒是感慨着小伙虽是为人所役,倒是尽心尽职,便朝王屏藩使了个眼神。
王屏藩可不似刘景渊这般好声好气,厉声训叱道,“还不速去清出营房?俺们只是稍作休整,又不是要强占你这破落马场,你犹豫个劳什子?”
王屏藩说着便要下马踹去,小伙只得赧然一笑,去收拾那仅能容纳数人的马夫营房。
待小伙入内,刘景渊作料精瘦小伙定是优先寻找其他同僚商榷事宜,而自己这三百号人皆说汉语,久处定会露馅,遂令王屏藩领数位精兵紧跟其后顺藤摸瓜将马棚内的杂役尽数擒拿,务必悄无声息,切勿闹大动静惹得其他马场的注意。
虽说三百铁骑足以纵横盘山,但刘景渊不想惹是生非,当下之重乃是让标下得以休整。
刘景渊再以轻声下令标下就地圈养马匹、埋锅造饭并安营扎寨,而所需的材料尽皆取自这一方马场。
标下倒也不客气,不过个把时辰便将整座马场回炉重造成卫所营房,他们将马厩尽数清净,搬来料草铺作床褥,便算有二十余间足以抱团睡下十余人的房舍,并一顿煮吃掉了马场内的半石稻米,毕竟三百张嘴,多少会费一点口粮。
刘景渊让他们吃饱没事便去睡觉养精蓄锐,且留五人巡岗马场周遭,十人看护、喂养马匹,以个时辰为一期轮番值班。
粗略主持完营务工作的刘景渊来到马夫营房处置那为王屏藩尽数擒拿的马夫杂役。
自左朝右数过,刚好一丈床炕的距离,拘缚有七人,尽是青壮之人,口嘴皆为污秽不堪的抹布堵塞住。
“这...是哪里来的葛布?怎么这般污渍不堪,王把总就是这般对待百姓的吗?”刘景渊挑趣问道,说着还故作嫌弃往后退去。
王屏藩赧然笑道:“这七个山炮不识时务,我将他们擒拿如此,他们偏不安分,哭爹骂娘的,我嫌弃他们太过吵闹,遂让底下弟兄给寻来几块葛布,好似是从马厩那头丢过来,我哪管好歹,只管硬塞他们嘴上,怕他们吐出来还拿来麻条给加固缠上。”
刘景渊不由得给王屏藩竖起一个大拇指,示意他确实是个狠人。
炕下如蚕虫蠕动的七人皆昂首瞪目与王屏藩,好似有不共戴天之仇。
马厩扔来的抹布,那不就是他们平日里处理马匹屙屎拉尿沾染上污秽所用的擦手布?
虽历经风吹日晒而味道不大,可联想至此的他们不由得肚内翻江倒海,腹内好一阵恶心。
有甚者更是酸臭烂肚水涌上咽喉,终因葛布堵塞而重新咽下,双目登时冒出热泪。
王屏藩可不是懂得怜惜的人,瞋目将瞪他的七双眼睛给盯了回去,继而叱骂:“再瞪爷就把尔等眼珠子给刨了!早知如此,当初何不安分,非得等到业报来临才知悔悟?”
七人顿然安分。
“你们旧为明人,遭逢战乱而屈辱事贼我倒也能够理解,都是生活不易。此次我们只是暂驻,不会为难你们的性命,还请担待,所造成的损失自当会给予赔偿。”刘景渊行言以示宽慰,遂让左右将其松口。
得以呼吸新鲜口气的七人登然感恩悌德,在王屏藩的瞩视下尤是安分。
“你们是官兵?”刚逃脱抹布毒口的一马夫小声询问。
王屏藩傲然颔首。
七马夫悲喜交加。
其较为年长者的马夫小心说道,“没有损失,哪里会有什么损失。你们大驾光临,是我们的荣幸。”
王屏藩蔚然受用。刘景渊虽面不改色亦是令左右执来一碗碎粥喂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