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黎昭的身子软了下来。 “莫黎昭!” 诸葛亮大骇着扶住她,怔怔望着她胸前的那只羽箭,刹那间明白过来——他们这是掉进了陷阱。 下一瞬,从两侧的屏风后面闪出七八条人影,个个手持短刀,身着灰衣,瞪着屋里中间的诸葛亮和莫黎昭,蓄势待发。 灰色,正是属于府里那些西城难民的颜色。 “成福!这是为什么?” 诸葛亮不可置信地转过身,见成福手里不知何时竟也多了把短刀,正悠悠地看着诸葛亮,嘴角露出残酷的笑意。 “朱皓将军有令,我们便执行。”成福阴恻恻地道,“你们总顾着在外面打仗,殊不知,来自太守府内部的威胁,才是最可怕的。” “朱皓?”诸葛亮一怔。然而他来不及思考,身旁莫黎昭已是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了下去。 莫黎昭的脸色苍白,肩下的箭伤处正不断涌出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 诸葛亮一咬牙,用手托着她,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房梁上的射手见他射中的不是诸葛亮,马上张弓又是一箭,诸葛亮抱着莫黎昭向一旁闪去,羽箭堪堪擦着他的衣袖射在了大门上。 不过,这人许是知道诸葛亮已经逃不掉了,便不再射箭,冷哼一声,从梁上跳了下来。 “反正你也快死了,不如告诉你实情吧。”成福慢慢地走到诸葛亮面前,冷笑道,“朱皓暗地里给了我们钱财,让我们趁你去彭泽时在诸葛玄的饭菜里下毒,因此他才会病重。而我们给他的药,也自然都是毫无作用的废药。今天早上,我们已趁他昏迷不醒时把他杀了!” 闻言,诸葛亮宛若五雷轰顶,惊在原地。 “你想问我们是怎么联系上朱皓的?呵,自然是朱皓主动找上我们的,我们若和他里应外合,帮他杀了诸葛玄,他便许我们荣华富贵。” 诸葛亮额头上凸起青筋:“叔父好心收留你们,你们竟然如此待他!” “呸!”成福狠狠地啐了一口,“若不是诸葛玄那个没能耐的王八蛋没能保护好我们的家,我也不会失去妻子和孩子。我妻子快病死了,我带着她到处去求救,可诸葛玄却说医资不够,要先给士兵们治伤,把我的妻子晾在一边!我妻子就这么死了!是他让我们失去了家……这一切,都应该怪他自己!现在,我也该让你们尝尝失去家人是什么滋味。” 诸葛亮久久不语,他明白了,原来朱皓是利用了他们心里的这一弱点买通了他们,这些西城难民本就对诸葛玄有着仇恨和偏见,再加上利欲熏心,便做出了这些事。然而,现在明白已经太迟了。 诸葛玄既已经去世,慌乱中,诸葛亮又猛地想起了弟弟,忍不住喝道:“你们把均儿怎样了?” “那个小孩?我无可奉告。”成福转着手中的短刀,“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你不必喊人了,这府里的人已全都被我们结果了。” 现在诸葛亮总算知道了朱皓为什么从鄱阳撤军,原来他是在自己的南昌大本营里留了一手! 他舍弃小县,是为了下更大的棋。若是占了南昌,还愁攻不下其他县? 诸葛亮咬紧了牙关,听着少女在怀里愈加微弱的喘息声,汗水大滴大滴自他额上滚落。 如今情况危急,莫黎昭为了救自己,已经受了重伤,自己死不足惜,但为了她,万不能坐以待毙,得先想办法出去才行。 “莫黎昭,你撑住!” 诸葛亮抱紧了怀中的少女,用脸颊贴着她,不断地道:“坚持住,我带你出去!” 莫黎昭艰难地摇摇头,眼里涌出了泪,她感到自己的意识已经越飘越远,耳朵里也只剩下了少年的吼声…… “砰”地一声,房屋的门被撞开了,原来是诸葛亮带来的几个士卒发现不对,闻声赶来。莫黎昭虚弱的意识也被这猛地一击暂时拉了现实。 “公子!”一个士卒冲到诸葛亮面前,“跟我来!” “休想逃!”成福挥着短刀扑了上来,另外的士卒飞快抽出肋下佩剑迎敌。 屋里的西城难民加上成福共有九人,然而诸葛亮此行只带了五个人,幸好,这五个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对付成福他们几个也不至于吃亏。 “公子,快从角门出去!” 双方僵持之下,一个士卒带着诸葛亮和莫黎昭出了正厅,直奔后院的角门。 庭院到处是血,七零八落地躺着些尸体,全是府里原本的仆人,却唯独不见诸葛均的。 然而诸葛亮已经来不及再找诸葛均去了哪里,因为只要多耽搁一刻,莫黎昭就离死亡越近一分。 “公子,这儿有辆马车!”士卒见门边停着辆旧马车,赶忙高声喊道。 诸葛亮抱着莫黎昭登进马车,将她倚着靠背安顿好后,总算稍微松了口气。 “去医馆!”诸葛亮对士卒道。 士卒点头,当即跳上驾车席,高高扬起了鞭子。 “驾!” 南昌的这条街道如往日一样繁华,来往的行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任谁也没有想到,就在离此不远的太守府,刚刚发生了那一场可怕的流血政变。 一辆马车自北急驰而来,冲散了街道的人群。拉车的马儿喘着粗气,已跑得大汗淋漓,却仍越跑越快,仿佛即使不顾一切,也要带车上的人到达天涯海角。 “亮公子,就算是距此最近的医馆,恐怕也要再走十里!”赶车的士卒抹了把额前的汗水,担忧地冲车里喊道。 闻言,车内的诸葛亮握紧了莫黎昭的手,一向沉静如水的眼眸里终于起了波澜。“快!再快些!” 他微微侧身,小心地避免碰到莫黎昭胸口的伤,右手抚上她的额头:“感觉如何了?” 她的额头滚烫,他的手指修长而冰凉。 牵动嘴角,莫黎昭勉强对他露出一个安慰的笑,然而伤口的疼痛却让她直冒汗。 在她右肩靠下两寸处,赫然插着那支羽箭,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红色正透过衣服渗出来。剧痛刺激着她的神经,却使她的意识更加清醒。 她明白,诸葛亮并未打算逃走,而是要先带她去治伤,可这样下去…… “亮公子……诸葛太守已经去世了,用不了多久,朱皓便会带人来占领南昌。你将我放在这里,独自抄小路出城,还有一线生机……”莫黎昭一咬牙,断断续续地道。 “别这样说。”诸葛亮低下头,清亮的眸子讶然看着她。 他以为莫黎昭是撑不住了才说出那样的话,于是用左臂轻轻拢住少女,将她的身体倾斜,靠在他身上,为她分担身体的压力。 莫黎昭稍一抬眼,便可看到少年的侧颜,清俊的轮廓,直挺的鼻梁,汗水沿着那完美的下颌棱线滴下,落在雪色衣衫上。 她强忍泪水:“你毕竟没受伤,何必带着我这个累赘……” 诸葛亮的眸子霍然睁大:“莫黎昭,刚才在太守府,你不顾性命对我挺身相救,若非你,亮许早已命丧黄泉!你若有危,亮如何能安心独活于世?” 她鼻子一酸,再说不出任何话语。她自来到这乱世以来,见惯了人间的冷漠,然而唯独这少年给予了她生死间的感动。 她耳边响起诸葛亮清朗而坚定的声音: “你放心,亮绝不会苟且偷生。若今日无法一同活下去,亮陪你死。” 是了,他是诸葛亮,是即使不顾性命也要完成先帝遗愿的诸葛孔明,如此重情重义的他怎会丢下她一个人逃走? 莫黎昭靠着诸葛亮起伏的胸膛,少年汗水的味道扑入她鼻腔,她深深的呼吸着,又望着她们紧紧攥在一起的手,忽然就安心下来。 然而,忙乱之中的诸葛亮他们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的马车驶过的路上,还有一辆马车始终以不近不远的距离跟在他们后面,不知其中坐的是敌是友。 “亮公子,医馆到了!” 终于,诸葛亮听到了士卒兴奋的喊声,赶忙抱着莫黎昭下了车。 医馆不大,门框和上面的匾额都有些发旧了,诸葛亮抱着莫黎昭跨进门,里面只有一张桌,桌前坐着个须发皆白的老郎中。 “郎中,请您救救她!”诸葛亮几步冲到他面前。 老郎中被这阵势吓了一跳,他瞪着莫黎昭胸前那只羽箭,以及那大片血红触目惊心的伤口足足半晌,抬眼看了看诸葛亮,竟是退后了一步。 “你不是诸葛太守的侄子吗?”他问。 “是。”诸葛亮一愣。 “你们太守府里难道没有医士,竟叫你跑到我这小医馆里来看病?”老郎中皱起眉。 “太守府已经遭了劫难,再无人生还。”情急之下,诸葛亮没有过多思考,脱口而出。 闻言,老郎中心里一沉。他早已看出这少女身上的羽箭过于名贵,普通百姓根本不可能拥有,因此,她所受的伤也必是在高层权力争斗中所留下的。自己若是救治她,很可能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知道,如今诸葛玄跟朱皓在为了争夺豫章打仗,如今又听诸葛亮这么一说,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这太守府,怕是要改名换姓了。 这少女是诸葛玄的侄子带来的,自己若是真救了她,朱皓说不定会找上来。 “我救不了她,你另请高明吧。”老郎中冲诸葛亮摆了摆手,说着就要将他们往门外赶。 “为什么?医者救人,天经地义!”诸葛亮没想到这老郎中会来这么一出,撑着门框如何也不肯走。 “你做什么?”老郎中瞪起眼睛,“我说不救就是不救!赶快走,别妨碍了我的生意!” 正在这时,那辆跟在诸葛亮身后的马车终于也驶到这家医馆,徐徐停在了门口。 这下,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这辆新来的马车上,只见车帘掀起,一人从车上快步走下,竟是个比诸葛亮大不了几岁的年轻男子。 这人身着一袭墨色长衫,面带微笑,走上前,向诸葛亮深施一礼。 “在下司桓。” 司桓,司桓……莫黎昭反复念着,忽然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奇怪,然而她无法再细想,只感到自己的血液正一点点流失,终是支撑不住,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