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男人买什么绸带?花里胡哨的,不能吃不能穿。有那钱和布票,不会扯几尺棉布做件新衣裳?”
也有看戏不怕台高的——
“林景勇你这人怎么跟娘们儿一样,光说不练。”
“就是,说了这半天,也没见真动手……”
看到林景严背着妹妹过来,众人迅速让开一条路。
在这个娱乐活动匮乏、人与人之间没什么隐私可言的七十年代,哪家吵架都会围一群人过来看热闹。
林家兄妹一来,代表热闹会升级!观众的眼中都露出兴奋之色。
迈过供销社的门槛,林景严蹲下来,轻手轻脚将林满慧放下。
无数道目光投注在林满慧身上,这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离开这个世界太久,很多记忆缺失,这些人她都不认得。
她低眉敛目,乖巧跟在林景严身后,走进光线略显阴暗的供销社。
一间层高大约四米的平房,高高的方格木窗玻璃透过丝丝阳光,在水泥地板上映下光影。
水泥砌的柜台显得冰冷无比,上面摆着几个装瓜子、花生、油炸小零食的封口玻璃瓶,里边一溜货架上摆着肥皂、毛巾、蓝布,柜台旁还有两口大大的瓦缸,上面贴张红纸,写着几个字——
酱油、醋。
柜台后站着一个烫着大波浪卷的三十多岁女子,一脸的刻薄相,眼睛扫过林景严、林满慧,薄薄的嘴唇上下开合,说出来的话像刀子一样。
“哟~这是准备打群架?到底是没爸妈的孩子,就是团结呀。”
“轰!”
一个身穿红色背心、外套一件深蓝色工作装的年青男人一巴掌拍在水泥柜台上,干惯体力活的他,一只大手掌力量感十足,拍在水泥台面上发出沉闷、巨大的声响。
“姓魏的,你说话真,真毒!你,你给我出来,看我不抽……抽死你!”
林满慧抬眼望去,眼前这个一激动就会轻微结巴的年青男人,正是自己的四哥,林景勇,在三分场纸箱厂上班,今年二十一岁。他个子高大,一脸的络腮胡子,虎目狮鼻,看着颇有几分草莽英雄的气质。
只可惜,一结巴就消弱了他的威严。
柜台一边有个矮矮的木门,推开就能进去。可那里属于工作区域,到处存放货品,贸然闯进去,胡乱安你一个偷窃罪名,真是有嘴也说不清。
林景严站在外面不敢进去,显然有所顾忌。
魏艳得意洋洋叉腰站在柜台里边:“有本事你就进来打我呀,我倒要看看,你这么个连话都不利索的大男人,有什么狠劲!”
听到魏艳嘲讽自己结巴,林景勇一张脸气得通红,左手捏着拳头,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泛白。
他大声道:“你,你把绸带藏在柜台里面不拿出来,是,是什么道理?我给小妹买根绸带,怎么,怎么就不行?”
魏艳“切!”了一声,嘲讽一笑:“你是售货员,还是我是售货员?什么东西该卖、什么东西不该卖,我心里自然有数。绸带又贵又要布票,看你这穷酸模样,买得起?”
林家五兄弟中,林景勇看着凶神恶煞,其实是心肠最软的那一个。他听魏艳骂自己穷酸,看着脚底那双破旧的解放鞋,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抬手猛拍柜台:“你!你……”
林满慧走过去喊了一声四哥。
林景勇看到小妹,呆了呆,怕自己发脾气的模样吓到她,努力想让自己平和下来,却因为太过努力,面部表情有些僵硬。
林家双霸?眼前这个男人分明是只纸老虎,哪里当得起一个“霸”字。林嘉明真是胡说八道!
满慧冲林景勇扬了扬手中的绸带:“四哥你看,绸带我有,不用再买。”做完这一番动作,她感觉心跳加速,有点喘不上气。
林景勇看到这根因为绑菜刀而皱得不成形的水红色绸带,心中一痛。小妹总是这么懂事,生怕给别人添麻烦。
魏艳将脑袋探出,看一眼满慧手中的绸带,翻了个白眼:“这是在垃圾堆里捡的吧?呵呵……快走快走,别在这里耽误我工作。”
林景严斜靠在柜台上,一副吊而郎当的模样:“老子看你才是垃圾堆里没人要的,就你这样的素质,也配当营业员、为人民服务?今天如果不给我好好道歉,供销社就别想开张!”
林景严正在农场中学读高二,虽说成绩一般,总是逃学,但好歹也算是个文化人。他口齿伶俐,骂起人来有章有法,气得魏艳跳了起来。
“是哪个不要脸的□□开了,把你这杂种漏了出来!老娘不配当营业员,难道你们就配?一个结巴、一个二流子、一个痨病鬼,一屋子没出息的,灾星,我呸!”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拎了个盐水瓶挤进来,紧张地看了众人一眼,怯怯地说:“我,我要打一角钱的酱油。”
魏艳冷笑一声:“打什么打!你没看到林家这几个堵着柜台不让我出来吗?”
正是中午,下班的农场职工不少要到供销社买东西。见林景严、林景勇兄弟两个挡在柜台前,再看到小男孩可怜巴巴的模样,纷纷发言。
“算了、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别跟这姓魏的一般见识。”
“男人嘛,气量大点,何必和她一个女人计较?”
“你们吵架就吵架,莫耽误我做中饭啊。”
看热闹的人一边倒地劝林家兄弟不要和女人计较,林景勇和林景严对视一眼,都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憋闷得难受。
这个女人句句都往他们心上戳,偏偏人人都劝他们不要和她计较。
林满慧喘了一口气,感觉一颗心脏跳得快要窜出喉咙,她慌忙抚上左胸,努力压制着心慌气短的难受。
“没有爸妈的孩子、痨病鬼、灾星……”这些话似乎是一枚钥匙,缓缓打开林满慧的某一扇记忆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