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并未点什么香,因有薛令蓁在,谢嬷嬷只在屋内摆了一些鲜果,另在花瓶中插了几株新开的花枝,因此屋中常有着淡淡的清香。 一身银红的家常褙子的宋氏盘腿坐在榻上,拿着笔圈圈点点,不知道正画些什么。 自小女儿受封郡主那日起,宋氏便知自己怕是留不住这个女儿多长时间,如今不过是因她年纪小,离不得生母。天定的祥瑞贵人又岂能嫁给旁人,待长大些,皇帝必是会让人接进宫中教养。 她已对不住这女儿,便想让她过得好些。现下薛令蓁不过五个月大小,宋氏便已经琢磨着要请几个名师来教导女儿。薛家之中,就算是女子,也是要入学的。薛令芳当年不过四岁半,就跟着姐姐薛令萱出入家中的女学,由聘请来的女夫子教导。只是因发生宋家之事,府中出了动荡,原先的女夫子也就离开了薛家,如今还未找到新的先生。宋氏此时也是在为薛令芳选择女先生。 薛令蓁表现出来的十分早慧,将来又是要离家生活的,在家中能多学一点也好,也免了到了宫中出了差错,这样便要更早些入学了。 毕竟她将来要走的路,与一般的女儿家不同的,在内宅里娇养的生活只会在将来害了她,礼仪才华,宫廷手段这些都缺不得。 这一点,宋氏和薛令芳想到一块去了。 薛令芳悄悄走近,见宋氏聚精会神地望着小册子上的名单,手中的笔已经划去不少名字,便知宋氏还在犹豫。 “阿娘若是信我,我倒是有一个人选。” 宋氏拉过她坐在身边,将手中的册子撂在一边,笑问:“是何人?我让谢嬷嬷将京城内有名的女夫子都记在了这册子上,难道你所说的人不在这册子上?” 薛令芳笑了笑,“是那位谢三娘。” 姓谢的,被称作三娘的女子甚多,可惟独一个谢三娘可算得上是一位人物。薛令芳自听过她的事迹,考虑许久,才定下了她。 宋氏眉头不禁微微一皱:“她······” 这位谢三娘名声的确极大。她也是与宋氏差不多大的京中贵女,出身是谢太傅的嫡女,在族中排第三,名唤谢琼,因容貌才华俱是出色,当年还差点被选为太子侧妃,不过因其已定了亲,方作罢。 这位贵女年少出嫁,青年丧夫,因与亡夫鹣鲽情深,故而不愿再嫁。当年她守寡,父母逝去,长兄不慈,有一位王孙贵族有意纳其为妾,又以权势威逼利诱,她却有计谋全身而退,反将那王孙贵族的名声毁于一旦,灰溜溜地退出了京城。而这位谢三娘现下正隐居于京郊灵云山下,又因诗画书法出众,声望甚大,却从不收徒。 京中原也有一些贵女想拜在她门下,以好博出个才名,却也不得行。 以谢三娘的才识,做薛令蓁的女夫子绝对绰绰有余,可宋氏还是想不通,这么多的人选,为何薛令芳偏选了她? 薛令芳浅笑:“我想让三妹妹学的,不只是谢三娘子的才华,更是她的气度。刚柔并济,不软不弱,自有计谋与风骨。只有这样,才能长久站得住。”论才华,陆家伯母郎媃不输于她,可媃姨脾气太过宽和,就过于“软”。母亲,却偏于刚直。 宋氏沉默思量稍久,道:“既这样,那就定下。我在闺阁时,也与她有些交情,写了帖子去请她来,想来是会答应。只是她愿不愿意真收你妹妹为徒,我就不知了。” ······ 皇宫之中,已经是了深夜,盘龙殿内倒依旧是灯火通明,殿内伺候的宫人们早被皇上赶了出来,就连心腹大太监张德寿也没落得好,此刻仍熬着夜在外候着,时不时瞄着殿内的动静,不禁打了个哈欠。 身侧侍奉着的十一二岁的小太监猫着身子,也察觉出此刻皇上是发了怒,小心翼翼地问着干爹:“干爹,您说这太子爷又怎么惹了皇上动怒了?” 张德寿抬眼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将人赶到一旁:“这圣上的家事儿,你操心干什么?” 话虽这么说,张德寿靠在柱子上,还是微微摇了摇头,这太子爷还真是中了美人计就出不来了。 皇帝与元后是患难夫妻,对元后所出的嫡长子也是爱屋及乌,元后身子不好,圣上更是亲自把太子带大的,与太子一比宠爱,圣上其他的儿子都成了捡来的了。 太子性情优柔寡断,但也没出过大错,可偏偏碰上了个李家的美人,就像迷了心魂一样。 下午太子刚来时,圣上倒是高兴,留了太子一同用晚膳,可这晚膳刚过后,他们这群宫人就被轰了出来,他是最后出来的,倒听见圣上狠压着怒火的一句“你真是鬼迷心窍了,竟想把泰安给李氏教养?”,张德寿立刻心下明了,只怕是这李庶妃不安生,又打起了鬼主意。 祥瑞是天定的,又传有那兴盛国运的名声,等于说就是命定的后妃之命,到底是为后还是为妃,却也要看其长大后的资质了,总归地位低不了。泰安郡主年龄在这摆着,能与之相配的,也就只有太子的子嗣了。 等于说,只有娶了泰安郡主的人,才是日后登基大宝的潜龙,换个说法,就是以泰安郡主选太孙。太子膝下两子一女,如今还有个白侍妾怀了身孕。 李庶妃虽因女儿之故不喜泰安郡主,可女儿已经舍弃了,为了儿子日后的前程,她倒是会向太子进言,待泰安郡主入宫抚养后,由她来教养。张德寿冷冷一哼,这可真是个好主意,一来泰安郡主落入她的宫中,自然会有让人瞧不出的手段刁难着泰安郡主。二来,郡主由她教养长大,那几乎就和三皇孙秦炽绑定了。 太子挨骂也是活该。泰安郡主那般可人的小姑娘,竟也忍心交到李庶妃的手中。皇上都要捧着的祥瑞,他倒是不看重,只顾着自己的宠妾了。 盘龙殿中,太子跪在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双膝早就刺冷疼痛,面上十分难堪。皇帝动了怒,他却没觉得李庶妃的主意有什么不对。 他膝下两子,长子秦烨一出生几乎就被太医认定就是个早逝的命,这些年不过是以药吊着命罢了,何况又有个克亲的名声。次子秦炽健康伶俐,又是他宠妾所出,已是他暗定的太孙人选。这泰安郡主自然是要配给秦炽才合适,那由未来的婆母李氏教养,正是合情合理,也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也正好摆脱了秦灿一事对于秦炽的影响,稳住了李庶妃母子的地位。 太子一向与父皇亲近,这次也没隐瞒,将这番理由说出,却没料到皇帝对李庶妃早就不待见了,只是念及膝下的三皇孙和他的求情罢了。这几月来,皇帝几次三番地苦心教导太子,也是希望太子不要再被李氏左右。 可如今太子这一番话却是正正触了皇帝的不喜,忍不住第一次罚了太子跪两个时辰。 皇帝坐在偏殿中,远远望着太子的身影,心思放远,想起了这几月来宫中几位教导皇孙的大臣对嫡长孙秦烨的评价来:聪颖远胜其他皇孙,可惜体弱。几个大臣眼中的痛惜神色此刻却又涌上眼前。 皇帝右手握拳又松开,不禁长叹,可若嫡长孙身子再好一些,只要能够娶妻生子,太子有此子相助,自己又何必多愁。 “你且回东宫吧,泰安入宫后,朕早有主意,自有吴贵妃教导,用不着一个本就教女无方的庶妃操心。”皇帝缓缓走到太子的面前,到底心软下来。 “来人,扶着太子回东宫!” 闻声进殿的几个小太监眼睛都不敢抬起,小心翼翼地扶着目露失望的太子回了东宫。 待太子走后,张德寿才缓步入内,见皇帝面上仍有余怒,便劝道:“皇上便是动怒,也不要伤着龙体。” 皇帝掩去眸子里的杀意,道:“罢了,若他再为这李氏丢了魂,那这李氏也就不用留了。算起来,太子妃之位也空悬多年。以前太子说是怕新太子妃委屈了炽儿姐弟,如今朕看啊,这东宫就是缺了个主母才乱了规矩。不能再纵着太子了啊!” 张德寿轻声应了句,待服侍皇帝睡下,出了盘龙殿的门,不禁望着东宫的方向,掩唇轻笑,这李庶妃可真是走了一步臭棋。 太子回了东宫,面色难堪,浑身都笼罩着一层低气压,李庶妃见状,心中一个“咯噔”,“殿下,可是皇上不允?” 太子安慰她道:“父皇已经选了吴母妃来教养泰安。大概是因为灿儿一事,余怒未消。” 太子未曾多想,李庶妃却皱紧了眉头,直觉如今圣上似乎对自己母子的态度有什么变化,愈发有些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