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隆冬,长安城草木凋敝。
一道暖色的夕阳缓缓倾泻而下,毫无保留的挥洒在了一辆朱漆马车上,车身所绘的雉鸟纹路被照得灵动鲜活。
那精致华丽的车由两匹乌云盖雪骏马所驾,无数侍从簇拥着其缓缓前行,车辙和马蹄溅起细碎的尘土。
垂坠在车厢内的石榴纹鲛纱帘被卷起,朔风便顺着灌了进去,吹拂过里面那张清艳绝伦的面庞。
“可是已经进城了?”被冷风一吹,萧神爱睁开一双盈盈桃花眸,伸手揉了揉眉心,如白瓷的肌肤在夕阳下呈现暖色。
声音带着睡醒的朦胧,细听下去,还有几分沙哑。
侍女绮云倒了杯茶水送到她口边,看着她憔悴的神色,略有些心疼地说:“才刚刚进城,郡主再睡一会吧?刚才送殿下到长亭也累着了,等回去了奴婢再唤郡主起来用晚膳。”
萧神爱今日出长安城是为了送兄长萧衡离京。
作为太子的嫡长子,萧衡甫一出生就受到万众瞩目。三四岁拜见皇帝时便可应答如流,引得皇帝赞叹其机敏聪颖,实乃吾家麒麟儿,遂将其册封为皇太孙。
享尽了尊荣和宠爱。
不久前太孙被人告发意欲谋反,且在酒醉后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惹了皇帝震怒。谋反是十恶重罪,换在别人身上根本无需走流程,都是直接下狱后再审。
到底是自己疼了这么多年的长孙,派人审讯和搜查后也并无确凿证据,皇帝仅将其贬为合浦郡王,远远发配去了南方。
萧神爱同萧衡一母同胞,具是太子妃所出,从小萧衡便带着她一块儿玩,本就十分要好。自三年前太子妃病逝后,俩人感情更甚往昔。
此番兄长获罪遭受贬黜,萧神爱比谁都难过,私下里早已偷偷哭过了数回,将人送往十里外的长亭时更是一路哭过去的,反倒是被贬谪的萧衡哄了她许久,还说要每年给她送最漂亮的合浦珠回来,让全京城的人都羡慕她。
等萧衡的车架已经看不见了,萧神爱才折返回来。
听到已经进了城,萧神爱微一怔神,抿了几口水润喉之后,正要阖上眼接着睡过去,却突然间闻到了一股清甜的香味。
那味道里带着点暖融融的热气。
她倏地唤了一声“停车”,好奇地探出了头,左右张望了一番,细软的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轻晃。
果然,正好行到了茗远斋门口。
又恰好是一锅新鲜的栗子糕出炉。
“去买些栗子糕吧。”萧神爱一只手扒在窗沿上,眼巴巴地看着不远处的茗远斋,又缓声吩咐说,“再买些蓬糕、蜜煎金橘……呀!”她蹙眉道,“先前路过金玉阁时,该买酥黄独和胜肉回去的,阿耶喜欢吃。”
绮云应了一声:“奴婢这就去买。”看着面前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显露出懊恼,她轻笑着安慰道,“才走过没多远呢,现在遣人去买也不迟。”
等东西买回来,萧神爱宝贝似的抱着那盒栗子糕,捻了一小块送入口中,甜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她轻声道:“也不知道阿兄走到哪儿了,过年前能不能赶到合浦。”若是在路上过年,也太可怜了些。
如此想着,她望向手中的栗子糕,神情转而低落起来。
她其实没多爱吃这个,但父母和兄长都很喜欢茗远斋的栗子糕,故而刚才经过时,她下意识就让人买了一些。
眼见着她那双潋滟桃花眸里又泛了水雾,烟柳般的黛眉轻蹙,绮云一下子慌了神,又是心疼又是心酸的,生怕她再哭下去伤了眼睛,忙劝道:“还有两个多月呢,殿下定是能赶到合浦的。郡主别担心了,殿下如今虽遭了……但到底还是郡王、是皇孙,那起子护送的人定然不敢怠慢。”
听她柔声细语劝说着,萧神爱心中逐渐安定下来,握着栗子糕的手也缓缓松了力道,指尖不再同先前一样发白。
是啊,虽然阿兄从太孙被贬为郡王,但身上可是没有罪名的,一应扈从和仪制都照着郡王该有的给了。
萧衡是太子唯一的儿子,太子仁孝慈和,在朝野上下威望颇高。哪怕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就算萧衡真有罪过,众人心里也得掂量三分。
车架一路驶向丹凤门,下车换了辇舆后,再转往东宫。
今日哭得太多了,眼睛既干涩又刺痛,萧神爱实在撑不住,便让人拿了个软枕,靠在上头闭目养神。
沿着横街往东宫方向而去时,侧面一条小道上转出来乌压压一群人,服色明艳、妆容发髻精致,远远朝着横街走来,一路说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