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棠棠的视线正被一只在对面铁板棚顶上舔爪的野猫吸引,仰头托着相机,一时没听清,“啊,什么?” 陆小玉又道:“刘阿姨说她有个远房表亲儿子年纪和你差不多大,姓孙,家里开海鲜连锁的,问我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认识。”顿一下,“我就想啊,我们家棠儿爱吃海鲜,这还挺合适哈?” 江棠棠这下听得明白,逗逗她,“外婆,其实我还喜欢翡翠玛瑙呢。” 那您那儿有没有什么珠宝公司富二代的资源? “噢,那些东西么去店里看看就行了。”陆小玉转身进门,“我去看看绿豆汤熬好了没有,待会儿给你们两个装回去喝。棠儿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我和你刘姨说。” “……” 待陆小玉进屋,程陆爆出一阵笑,“我算看出来了,咱家的女人是一个比一个狡猾。棠棠你跟你基因的源头耍小聪明,不可能有胜算。” “是哦。”江棠棠默了默,转头扒着门框往屋里喊:“外婆,舅舅说你狡猾!” “个小兔崽子!年纪不小咧,还成天瞎说八道瞎说八道,没有姑娘要的!” 程陆一口老血从十二指肠直冲天灵盖,“我以舅舅的身份命令你赶紧和那个海鲜小王子发展发展,别再留我身边祸害我。” “发展就发展,还没有我江某人发展不出的关系,但祸害你是我毕生的事业,不以任何事情为转移。”她把相机往他怀里一塞,哼着小曲步调轻晃进去,“外婆,小孙他们家有没有卖梭子蟹啊?” “有的有的!” *** 夏园是谢家祖辈在清鄞山置下的产业,离市区两三个小时车程。清鄞山山势不高,植被茂盛,连绵幽静。当初选址讲究,取北麓一处山环水抱的风水佳地而建。世代变迁一度易主,谢老爷子谢知行将这里重新归置到名下后,用来当夏季的避暑庄园。 这场寿宴宾客众多,林臻和父亲林明远也受邀其中,她把车停稳,远远看去溪桥上几个收藏圈的老前辈正谈笑风生被侍者引往庄园,林明远也在。 把车钥匙往包里一掷,连同着继日加班的疲惫一起抛下,踩着细高跟快步上前,扬起标准笑容弧度,“爸,匡叔,祁叔,梁伯伯。” 林明远:“下班了?” “嗯。” 那位匡叔应道:“小臻来了,正和你爸爸说到你呢。” 今年君禾的秋季拍卖会举锤在即,几位圈子里的前辈聚到一起聊起上半年的春拍盛况。林明远在场,话题就绕到他女儿林臻在君禾负责的当代艺术部在春拍时策划出的几场专题拍卖,每一场成交率都极高,连着刷新好几位艺术家的个人作品成交额纪录。 “小臻这是青出于蓝,让我们这几个老人家都刮目相看。” “匡叔过奖了,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进君禾之后的表现有目共睹。这次秋拍收官之后得让谢老爷子好好嘉奖。” 一旁的梁修与谢知行关系甚笃,知他两年前做过心脏冠脉搭桥手术后一直养着身体,现在集团事务基本全权放手给他的孙子谢申,笑道:“谢老爷子现在修身养性着,要嘉奖还得谢申那小子来。” 林臻眼睫轻轻一掀,有意将话题绕回,“听说梁伯伯最近对一批新晋的东南亚艺术家很感兴趣,这次秋拍我们策划里有您关注的那几位印尼越南艺术家的作品,到时一定来捧场。” “还是侄女消息灵通啊。别人我不知道,我是一定不会缺席的。” 此话一出,另几位随即表示也会出席。 林臻唇角的笑意才加深一些,“好,等拍品图录做出来我让人送到各位叔伯府上。” 一行人言谈间过了溪桥。这里翻修时外部承袭了原先的徽派风格,黛瓦白墙马头翘角独有古韵,入口处悬着“夏园”二字。 内部格局稍改,南厢房上下两层变成了谢知行的收藏间,以前也办过一些私展,邀请范围仅限于老友挚交。 盛佩清早就在门口迎客,谢申在她身旁长身而立,和受邀而来的人颔首示意。恰有相熟的家族同辈过来,与人聊上几句,不知说到什么兴致处,勾着笑拍了一下对方的肩。 林臻目光落在他身上。这段时间他都在超负荷运转,工作状态里像满弓的弦。此刻忽见他难得神色松快的一笑,灯光映在轮廓分明的侧脸,散出的落拓气质很拿人。 思绪停滞几秒,不觉间落下林父他们几步。 身后忽然有人出声,“再看就要被发现了。” 林臻措愣转头,见秦笠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抓着罐可乐垂在腿边。 谢申的朋友当中,她最看不惯这个秦笠,出现时总是一副散漫样。 秦笠刚才走在他们几人后面,听了一耳朵,话锋一转道:“晚点有的是机会社交,又不是工作时间,卸一卸劲头,放松点儿。” “工作时间内的工作是职责,之外的才是优势。”林臻扫一眼那罐可乐,轻嗤,“何况,放松过了头容易成吊儿郎当。” 秦笠捕到她的目光,毫不在意,“用词还挺精准。”用食指轻敲罐身,“你们女人是不是都喜欢那种禁欲精英范儿?” 说话间微抬下巴,目光所及之处不言而喻。 林臻并不想和他就这个话题深聊,只对“你们女人”这个用词敏感一下,联想起秦緲,“你妹呢?” 秦笠一乐,“别骂人啊。” 她无语半秒,“我是问你妹妹没有和你一起来么?” 平时这种能见到谢申的场合,秦緲绝对是缠着她哥要一起来的。 “酒吧买醉去了。” “怎么?” “还能怎么,又在某人那儿找不痛快了呗。” “那你不去看着她?” “你见过哪个少女情伤买醉还带家属陪同?再说我对自己的定位又不是二十四孝哥哥。” 林臻细眉轻挑,“看出来了。” *** 今年是谢知行的八十整寿,两年前老爷子做了心脏搭桥,虽是微创,但毕竟高龄,术后一直吃药将养,减少了许多的交际往来,时间一长人的精气神难免低落。盛佩清就想着趁此机会热闹热闹。 谢申父亲是谢知行的独子,在盛佩清怀谢申五个月时出交通事故去世。老爷子中年丧子,操劳大半生,实属不易。今晚也是难得见他高兴,在席上与众人小酌几杯,宴后还邀大家去收藏室赏他新得的字画藏品。 秦笠个高,与谢申齐肩,“你家老爷子今天兴致高啊,刚才吃饭连87年的铁盖茅台都开了。” 那箱茅台是几年前君禾一场拍卖会上的拍品,谢申以个人名义拍了下来送谢知行。可惜老爷子后来发病动手术养身体没有机会开,以为要一直珍藏下去,没想到今天让他找到不容反驳的由头给启了。 谢申单手插兜,“我看喝得最高兴的是你。” “三十多年的陈酿,兑着新酒嘬一口,滋味真是……又纯又欲。”秦笠双眼微眯,意犹未尽,“也不知道秦緲今晚喝的什么酒,肯定是没她哥这个口福。” 身旁的男人斜睨他一眼。 “别这么看我。我知道,要不是看兄弟面子,你都懒得再搭理她。”他扶着脖颈松一松,又道:“小姑娘做事说话确实欠考虑,但这年纪的女孩儿哪个没点儿虚荣心。好说也把你放心上那么多年,为了你死活要回国。谁知道你这块骨头这么难啃,这又找谁说理去。” 谢申声线沉淡,“行了。这事翻篇,以后别再提。” “翻篇好,希望秦緲那儿也赶紧翻篇,瞎跟你一块顽石耗什么。”秦笠刚才喝了不少,饶是酒量好也染上几分醉意,“你没有妹不知道,操心着呢。” 谢申见他这幅忧国忧民样子,闷笑一声,“是不知道。” “以后你要有女儿就懂了,操的心只多不少。别说女儿,就是女朋友都够呛。话说回来,我也是真好奇,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顿了顿,确认道:“你是喜欢女人吧?” “喝的是好酒,问的是废话。”谢申眼神示意人过来,“送秦先生回去。” “下逐客令呢?” 秦笠纸醉金迷惯的,对这样的场合其实不甚感兴趣,来这一趟纯粹为了给谢老爷子祝寿,目的达成,本也不打算多作停留。这下被谢申赶人倒有点儿不爽,哼声,“没劲。谁看上你谁瞎。” 看来真是喝多了,把自个儿妹妹都连带编排进去。 众人已经进了南边的收藏室。谢申漆黑锃亮的皮鞋尖在地上一点,抬脚踢上他小腿肚,“滚蛋。” 脑中却顺着他这句话,一闪而过某个身影——今天那个装瞎的小傻子。 *** 江棠棠和程陆租的公寓两层她住楼上程陆住楼下。她的房间自带个小洗手间,回到家后洗个澡,全身舒爽,正打算躺床上,忽然鼻间一痒,接着打出个惊天大喷嚏。 大夏天的,没理由啊? 想了想,出房门扒着扶栏往下喊:“程陆,你刚刚是不是骂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