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柱后面的姑娘款款走了出来,穿着一身淡粉色的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下着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乌黑的秀发绾成垂鬟分肖髻,斜插这一梅花白玉簪,脸上薄施粉黛,显得婉约动人。 见单就这一姑娘迈著莲步走来,于鸿将剑收回剑鞘:“徐姑娘?” 徐沁莹从未见过这阵仗,还有些心神未定,她颤着身子行了个礼:“于大人。” “徐姑娘有何要事?” “恰逢寒冬腊月,夜里生凉,家父思及侯爷长途跋涉来到这西北荒境,定感不适,今早寻厨房煮了一份红枣生姜汤,可驱寒气,并令小女送过来。”徐沁莹朱唇轻启,楚楚道,“可方才小女见院子无人,不敢擅入,便在附近徘徊,恰好于大人出来了,教于大人产生了误会。” “原来是这样,是于某失礼在先。”于鸿尽力放柔声音,他因杀人如麻本身就带着一股煞气,平日老是会把一些小姑娘家弄哭,面对这种情况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徐沁莹美目巧转,心里暗松一口气,其实这汤并非父亲的吩咐,而是她瞒着府里众人,一大清早自己偷偷溜去厨房做的,虽然昨日初见侯爷时闹了个乌龙没了脸,但是自一睹那惊鸿之姿后,她几乎是羞得彻夜难眠。侯爷指不定在这待几日,她一定要把握好这次上天安排的机遇。 “于大人,那现在方便小女将这汤送进去吗?”徐沁莹妩媚一笑,梨涡轻陷,“这汤刚熬好,若凉了可就变味了。” 于鸿瞥了一眼她手里端着的碗盅,有些为难:“侯爷一般不爱喝这类药汤。” 其实是侯爷极其厌恶女子近身,若放她进去了,怕是要挨罚了。 “这并非药汤,厨房不知侯爷口味所以做得清淡了些。”徐沁莹唇畔微染起笑意,更显迤逦,“还特地备了一小碗冰糖,若侯爷喜甜可以酌情添加。” 于鸿见这徐姑娘目光执拗,不想惊扰了侯爷,只好温声道:“京都近日寄来了一些文书,侯爷正在看,怕是不好打扰,徐姑娘先递给我吧,待会抽空我便替你送进去,会表明这是徐知府和姑娘的一片心意。” 徐沁莹心里自是不愿,她连侯爷的面都未见着,就要被赶回去了,可对方已经将话说得相当委婉,自己若再强行坚持,反倒会讨人嫌了。 她呈着食案的手指发紧:“如此便麻烦于大人了,小女再去厨房再端一碗来,也教于大人暖暖胃。” 于鸿连忙拒绝:“徐姑娘不必麻烦,我自幼习武健体,不怕寒气。” 徐沁莹本来也是客套话,眼下家从们也都起了,她怕被人撞见便不敢再多逗留,于是敛衣行礼道:“于大人,那小女先行回屋了。” 于鸿颔首,目送她离去。 待人影消失在庑廊尽头后,于鸿望着这碗红枣生姜汤心里惆怅,他可不敢真给侯爷送进去,打算寻处树底倒了,回头再把碗具送回厨房,便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但这时,屋里却传来侯爷清冷而低沉的声音:“于鸿,你又擅自收了什么吃食。” 于鸿瞬间心跳如擂鼓,汗毛倒竖,艰难地进屋回话:“方才徐知府令四姑娘送了碗红枣生姜汤来,让侯爷暖胃驱寒。” 楚羽晟抬眼一扫,淡淡道:“放这吧。”轻敲了下手边的桌边。 于鸿眼皮一跳,差点手滑把食案带碗全给摔了,缓缓端过去放在桌前:“待属下先验下毒。”掏出银针一试,“这汤没问题。” 做完流程的于鸿退到一边,眼观鼻鼻观心,脑中不断徘徊着“侯爷这是怎么了”的念头,虽然他心里已筑好预期,等真看到侯爷破天荒地拿起汤勺尝了一口时,他还是涌出一个冲动—— 他想上去狠狠地搓揉侯爷的脸,看看是否已经被人易容乔装了。 为什么昨天抱回了一个穆姑娘,今天却还要接受这个徐姑娘的殷勤? 而楚羽晟无视了杵着一边面色纠结的于鸿,浅尝辄止,放下汤勺:“味道确实不错,给穆姑娘送去吧。” 听到这句话,于鸿登时浑身一震,呆若木鸡。 给穆姑娘送去? 是去吩咐厨房再做一碗吧? 于鸿心里千回百转,将侯爷短短的六个字反复揣摩,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端起桌上的这碗红枣生姜汤:“是。” - 而此刻,浑然不知一切的穆清华刚令府衙的丫鬟寻来张案桌和笔墨纸砚放在床头。 她已经两日毫无音讯了,哥哥、刘大哥,还有云竹定是正心急如焚地四处寻她,但目前她伤势还很严重,翻个身的气力都没有,更别提下床走路了,所以想先写封书信托人带去,报个平安。 但当她刚提起笔时,却突然见床头蹿出个脑袋来:“穆姑娘!” “你是谁?”穆清华手一抖,被对方这冷不丁的出现方式吓了一跳,她低眼望去,是个十六七岁大少年,瞳仁灵动,眼角唇畔都挂着笑容,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你竟然连你的救命恩人都忘了?”于惊不满意地撅起嘴,“亏我帮你挡了一剑,重伤下还跟那人过了几十招。”说着他故作疼痛的模样,“昨日伤口裂开后更是疼得不行。” 经他这一提醒,穆清华恍然大悟:“是你!”是那白居寺禅房外帮她挡了一剑的少年。 “我想起来了。”穆清华粲然一笑,“原来你也是侯爷的人?” “对,我也是侯爷的贴身侍卫,唤于惊,惊鸿一瞥的惊。” “那于鸿是你哥哥?”穆清华笑问。 于惊摇摇头:“惊字是侯爷所赐,我从小随着侯爷身边,于鸿是六年前来的,我们恰好都为于姓罢了。”又倏然笑开,“不过因这名字倒使得我和于鸿亲近不少,他那会刚来侯府的时候跟个哑巴似的,除了侯爷谁也不理。” “他原来脾气可臭了,仗着自己武艺高强,谁也看不起,每次比武都差点搞出人命,我刚开始也各种被揍,不过后来我学会了几个阴招,嘿嘿……” 穆清华浮想出他所描述的画面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右手提起笔来一边写信一边听着。 于惊又好奇地歪着头凑上来:“你在写什么?” “我出来两日无音讯了,家人定在担心。”穆清华淡淡应道,“所以想先写封信找人托给他们。” “那就由我帮你去送信吧。”于惊笑得殷勤,“我轻功可好了,以往侯爷需要都是由我出马。” 这时穆清华信已写好,简短几句话交道了她平安无事,现在府衙借住,她叠好装入信封递给于惊:“那就麻烦你了,我哥哥的别院也在城内,应不远,地址写着上面了。” “好,包在我身上。”于惊忽而又狡黠一笑,“对了,穆姑娘,我救了你一命,你算不算欠我个人情?” 穆清华点头:“那是自然。” “那你救了侯爷一命。”于惊笑容更甚,“侯爷也算欠你一个人情,对吧?” 穆清华失笑:“那时救侯爷,只是情急之下一时顾不上太多,我并非指望侯爷还报人情。” “我知道穆姑娘不是这种人。”于惊眼珠一转,“不若这样,我们三人之间的人情转移下?” “什么意思?”穆清华不解。 “就是穆姑娘欠我一人情,侯爷欠穆姑娘一人情,我们就当作……”于惊终于原形毕露,“侯爷欠我一人情?” 这么弯弯绕绕的话可算听明白了,穆清华哑然失笑:“人情哪有这种转移法?” “怎么没有?”于惊咋呼,“穆姑娘难道不想还我这人情了吗?” “你可是有什么事情相求侯爷?”穆清华笑道,“你不若直接向他提,如他不应,我再去帮你说好话,只是侯爷怕也不一定卖我这人情。” “现在倒没什么事求他,只是……”于惊说到这,倒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在侯爷身边老是闯祸,所以我特想向穆姑娘求个保命符。” “保命符?” “对。”于惊猛点头,“其实很简单,穆姑娘你就再取张新纸,写两句话便可。” 看着这少年如此认真殷切的模样,穆清华无可奈何地又提起笔:“写什么?” 于惊嘿嘿一笑:“愿侯爷看在初次奋不顾身相救的情分上,宽恕于惊这一回。” 在于惊期盼的目光下,穆清华真就一字字地写下了这两句话,最后看着这张纸,她心里都觉得可笑,侯爷那般高高在上的人又岂会搭理他们这种小把戏。 “穆姑娘,还有……”于惊指着纸张上的右下角,“在这写上名字吧。” 穆清华只好又添上“清华字”三字。 于惊这才欣喜如狂地把这笔墨接过,视若至宝般的叠放在衣襟内。 而他从未料想到,这张今日巧言哄骗而来的字条真在将来某一日保了他一命。 “谢谢穆姑娘了,我这就去帮你送信。” 于惊目的达到,便脚底一抹直往屋外走,却不料和迎面而来的于鸿撞了个满怀,登时身上被那碗红枣生姜汤浸湿透了,他气呼呼地跳起来:“这什么啊,还黏糊糊的?” 于鸿面孔激烈地抽搐了两下:“这是……侯爷……送给穆姑娘的……红枣生姜汤……” “哦,那就再去厨房端碗吧……”于惊蹙着眉,“唉,我又得回屋换件衣服了……”然后也不理会此时楞得跟木头一样的于鸿,直接飞上屋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