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全场静默。 李妈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可她做不了主儿,只能把眼光投向颜卿。稍早知道的李强仁呢,一直在犹豫,也说不上话。 李家晟见状,期待地望着李家佑,指望他能当说客。 “我.......”他乞求的眼神令李家佑踌躇片刻,然而他还是说, “哥哥想让你做我助手。” 李家晟倍感失落,他无助的垂头望桌底的阿灿,阿灿回他一声:“汪!”他右手伸出去抚弄它颈项间的毛,一下又一下,来来回回不停抚弄;动作时快时慢,弄得阿灿极不舒服。 “这件事再........” “你去吧。” 就在李强仁打破沉默,提出再议的时刻,颜卿却突然出声。他们惊讶地眼神质问她,她不去理会反倒很轻松的低头喝汤。 “怎么了?家晟去工作有问题吗?” 三人顾忌李家晟的心理,不敢点头。 “那不就是了!他想去就去吧,又不是做不来。” “可是……” “他那么爱读书,肯定能胜任文字编辑的工作。妈说的对不对啊,家晟?” 这席话入耳,李家晟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他不是智障,也不是毫无生存能力,别人能做的他为何做不了? 就像........ 就像与他同年纪的赵晓琪,读书这么差竟然做电脑编程的工作!恐怕她连Qbasic语言具体指什么都不懂。 想起来,他就会笑。 “弟弟,这么高兴?” “嗯。”他心里轻声答应,转而飞快在纸上写道,“妈,谢谢你。” 颜卿望着纸上的字,微一愣神,只不过眨眼功夫她笑着回句:“好。”然后垂眼发话,“大家继续吃饭吧。” ** 楼上的书房,光线未开,颜卿眼见天色逐渐暗沉,就随手打开书桌的台灯,让舒缓的光亮照射四周。她一个人站在亮光中,而他们三人隐于昏暗里,像是黑暗里的审判官。 “阿卿,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再决定家晟工作的问题?” “爸,家晟工作没问题,问题是:妈你为什么不同意他做我的助理?我也好看着他点。” “就是啊颜卿,李妈也担心呐。” 颜卿没有听他们的吵吵嚷嚷,而是望向窗外。外面暮色沉沉,庭院里,李家晟正陪阿灿玩耍。由于视线不明朗,她无法完全瞧清李家晟的一举一动。 这天儿一黑,连他的身影都快看不见了。颜卿,怎么办? 她一边心里问自己,一边口上问他们:“家晟是有语言上的残疾,可他不算身体残疾,对不对?你们说,有何理由不让他做那份工作?” “可是,妈,我们这样看待家晟,别人未必也这样看待他啊!” “是啊,颜卿,你忘了之前……”李妈不想用之前的事儿当劝她的理由,可那才是外人真实的态度!不是他们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颜卿被迫陷入沉默。 二十平米的书房,能装得下满柜的书,却装不下不同人的意见;外面的空地这么多,能容纳亿亿万万的正常人,却容不下零零星星的非正常人吗? 她脑海里飞速闪烁过一些画面,直到画面定格在“步入中年的李家晟,右手牵着一个孩子”上。 这时,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深沉,庭院里的感应灯自动打开,霎那间晕黄的光照亮了前方的路。 她在楼上看着李家晟牵着阿灿从院内走向院外,那一条长长的小路,是他一人孤身走过。 她终于打破静默,说:“但我们不是他的全世界。” 这句话,落地很轻,却砸向他们心窝。 人有寿命限制,谁能保证不走在他的前头?天地广阔,谁能把万物折合在手心里,留给他?都不能,无能为力的不能! 李妈无可奈何地唉叹一声,嘟囔句“我去刷碗”就率先出去;李家佑瞄了瞄窗外的景,扔下句“十一过后,我再安排。”也走了。 留下来的李强仁默不作声地拥她入怀,与她同望外面不见人影的空地儿。 所有人都说母爱是柔软如水的,可母爱坚硬起来比山更硬朗。你看,雏鹰出生后,母鹰千方百计呵护它:为它赶走敌人、给它嘴中喂食、替它理清毛发;当雏鹰长大后,母鹰便扔它入悬崖,残忍的看他在自由落体中学会飞翔,从此送它一片广阔的天空。 颜卿无比清楚她的雏鹰长大了,所以她狠下心放手时比谁都利落。 ** 中秋一过,迎来十一长假。赵晓琪不愿和人堆挤景看,就决定回三花镇看望爷爷、陪陪父母。 她本想在家当肥婴,感受下家的温暖,但三位老人轮番轰炸,只问她男朋友有着落没。 她挺想有着落的,可李家晟不肯跟她熟络,她也不好意思提前替他认丈母娘。然而,她妈捧来一盒子香塞她手里,按着她的脑袋到菩萨面前,踢她的腿叫她跪下磕头上香。 她妈说:“一求菩萨让你再遇见读书人!二求菩萨让读书人和你互生好感!三求你们生个状元子。” “妈,前一个就够了,后两个都超出菩萨职权范围了,它们属于月老的职责。拜错神明,神明会生气的。”赵晓琪膝盖顶着蒲团,就是不肯落下后腿。 她觉得她妈后两个愿望太扯,就算有菩萨帮忙,也就减轻0.1的难度系数。李家晟看起来那么正经儿,指望他爱慕色相,不如指望她扑倒他。 可她也不敢扑倒他啊!人家是读书人,搁古代是儒雅书生,她一个乡野粗使丫头,万万不敢亵渎人冰清玉洁的肉体。 她爷爷见她死命抗拒,仰头哀叹一声,扔掉手里的拐棍,直接跪在她旁边的蒲团上,然手双手合十念叨着:“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念在我一只脚踏进棺材里,求菩萨保佑我孙女,让读书人娶了她吧。” 赵晓琪来不及劝她爷爷,她爸赵大海跟着扑通跪在地板上,双手合十对着菩萨诉愿。 “菩萨,老赵家没文化人,我也是罪人啊。”她爸爸这样说。 “晓琪,妈也不求你嫁个有钱人,带我们飞黄腾达。妈就是想你找个文化人,好能生出个研究生来。你瞅瞅咱老赵家,几代人了,全都是……唉!”她妈妈这样说。 两代人明着暗着夹击她,她只能放下后腿,老老实实给家里的菩萨磕头烧香,但她心里却对慈眉善目的菩萨这般说: “菩萨啊菩萨,我不求别的,就求李家晟能给我说说话,认识好一阵儿他都不怎么搭理我。” 许愿完,她按照流程磕了三个响头,把三炷香插在香炉里,扶着二老起身。赶巧儿,隔壁的邻居闫大爷窜门子进来,他见他们又在客厅摆香弄阵的,就笑嘻嘻拉来一只板凳坐下,道: “哟,二叔、大海,这又拜菩萨啦咋烧了这么多香,不见效果呢!” “滚犊子,要你管!” 闫大爷被骂也不见气,他扭头朝收香的赵晓琪喊:“那个晓琪啊,我小闺女考上研究生了,B城的大学,和你同岁呐。” 她爷爷听了,立马脸拉下来:“女孩子学历要这么高作甚!嫁个好人家才是正道儿。” 闫大爷岂能听不出她爷爷的酸气儿?他得意地从袖口摸出请帖递给她妈,笑说:“趁晓琪在,给你们家张帖。我给小闺女办了酒席,庆她考上研究生,你叫晓琪来吃席昂。” 农村凡遇到点喜事儿,都兴办酒席。像考上大学、考上研究生、考上博士这种,有的还办的比结婚更喜庆。更有甚者,敲锣打鼓、请戏台子搭戏,可不热热闹闹的。 赵大海却怕他作假,赶紧从自个儿媳妇手里抢过请帖,叫道:“我看看。”他有点老花眼,衣兜里掏出老花镜就往鼻梁上戴。 闫大爷乐呵呵地瞅着他戴上眼镜,损道: “大海,戴上你也看不懂。小学没毕业,认识几个字儿不?啊对喽,昨儿平婶儿又说你算错帐了。 她说搁你这买了个二十一块五的钳子,给你五十元,你找她二十一块五,要不是知道你账总算不清,平婶儿还以为你贪钱呐!” 赵大海闻言手一哆嗦,老花镜下的眼珠子,恨不得跳出来瞪死说风凉话的阎大爷。 她妈给赵晓琪使眼色,赵晓琪赶紧出来圆场:“大爷,我准时去。” “成,那你们继续拜吧。”闫大爷落下这句话,嘚瑟的吹着小曲往外走。 待他出门,老爷子气的拿拐棍砸地儿,“耻辱啊耻辱,咱们赵家没个文化人!丢脸喽,丢脸!” 赵大海更是憋个脸青,他就是小学没毕业怎么着?没认识几个大字怎么着?他家晓琪不也考上专科了吗?这不是一代比一代强吗? “晓琪,我孙子以后必须研究生!” 他就不信,祖祖辈辈努力,他赵家没有个文曲星! 旁边的赵晓琪磕巴着脸没敢答应。阎大爷就是坏,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也想遂家父所愿,但奈何李家晟根本不理她。 她给他打手机,他是从来不接,就算他接了那头也没声音儿。给他发短信,他常回三个字: “嗯。” “哦。” “好。” 憋不死人。她尝试输他的手机号搜他的微信,结果请求发送过去了,人没回应。她就琢磨着:“他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