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角落里的几个陶盆里几朵蔫嗒嗒的花,摇晃了几下,掉落了几瓣。 段棠猛然坐起身来,看向侧对面的梳妆台,花梨木螺钿首饰盒,可悬挂镜子上的玉佩不见了踪影。 段风凑了过来,讨好的一笑:“阿甜!你醒了。” 段棠看了段风一会:“爹把玉佩拿走了?” 段风忙道:“以后哥给你买个更好的。” 段棠抚着额头道:“哥,我做了好长好长一个噩梦,梦见顾纪安退亲了,我给顾家做妾,人家都不要我,我又无处可去,没名没分的呆在顾家,后来他的新夫人还是把我发卖了……” 段风急声道:“当你哥死了吗!怎么会让你没名没分的住在别人家里?” 段棠道:“你死了。” 段风:“什么?!” 段棠道:“你死了,爹也死了!顾家人处处刁难我,没人给我做主。” 段风急的抓耳挠腮:“怎么可能!这是梦,梦都是相反的。顾纪安还没有从京城回来。你也别着急,这退亲的事吧,说不定有转圜的余地……” 段棠拽住段风的袖子,正色道:“转圜什么!玉佩都拿走了,可见都退了亲,他回来还能再次订亲不成,你和爹可不许求他!他既无心我便休,我要是真的嫁给他,说不定咱们全家会落个梦里的结果,也许这个梦就是预警!” 段靖南进门就听见这句话道:“胡咧咧什么呢!” 段棠看见段靖南进门,忙掩面:“爹呀!~~~~~” 段靖南掩唇咳嗽,没有底气:“闺女,那小子就是个小白脸,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要来也没啥大用,当初要不是你喜欢,咱们也不用找那么个人!” 段棠瞪段靖南:“现在说毛线的小白脸,当初你还不是夸他会读书!说我指定能做个举人夫人!结果呢!他做了翰林,转身就来退亲!!” 段靖南皱眉:“你怎么给爹说话的!不许那么粗鲁!” 段棠道:“退亲可以!让顾家赔咱们银子,为了他你天天把我关在家里绣花,不准我出门,生生蹉跎了我好几年,最少得给一千两!不!三千两!” 段靖南叹气,好声好气道:“人家现在是翰林老爷,你爹还想多活几天,这亲事有自然好,没有就算了,赔什么银子,咱家不缺你的银子……” 段棠道:“凭什么他说退亲就退亲啊!……我有什么错,自打定亲以后,我被全家逼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一高中就要悔婚啊!退亲成本那么低,以后我再定亲,人家还来退亲,我要不要活了!” 段风在一侧,着急的抓耳挠腮:“阿甜,你别恼……” 段棠暗中对段风眨眼:“你闭嘴!” 段风一愣,不劝了,干脆的站到了一侧,很是惆怅的望着的窗外。 段靖南见段风说到一半没气了,忙接口道:“什么再退亲!我看看谁敢!咳……顾纪安不一样啊,闺女啊,这婚事亲爹也不想退,爹也想当状元郎的老岳父啊!可人家现在进了翰林院,那可是小储相,将来是要做阁老的啊,你爹也是不敢忤逆人家的意思……” 段棠瞥了眼段靖南:“我不听!就会关我在家里,就会打我哥出气,你怎么不问问他顾家凭什么退亲啊!七出之条,我犯哪一条了啊!” 段风忍不住插嘴:“这都还没成亲,说什么七出……咳咳咳!对啊!他说退亲就退亲,我妹妹不是白白被关在家里两年?看看这些年多辛苦,今天这个喝茶,明个那个饮宴,哪个不得笑脸相迎?” 段棠没想到段风能说出这番话来,不禁赞扬的看了他一眼,忙跟着点头:“对啊!我多辛苦!” 段靖南也委曲:“我倒是想问,可他还在京城里没回来,来退亲的是顾家族人和保山啊!人都来了,东西都拿回来了,我能说什么,这也不能全怪他们……是爹没本事。” 段棠噎住,忙道:“怎么能这样说!你堂堂六品的千总,让他们这样欺负啊!老夫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啊!!” 段靖南强迫症:“老虎!是老虎不发威……” 段棠道:“就是老夫!我就是老夫本夫!” 段靖南噎住,气个半死,也不知怎么说了,踢了段风一脚出气,怒道:“你好好和你妹妹说说!” 段风趔趄了下,回头看段靖南,却被段靖南狠狠的瞪了回去。段风秒怂,转过身看段棠,咳嗽了一声:“算了,退都退了,问也没用了,以后哥给你寻摸个更好看的!” 段棠哼道:“不行!光好看有什么用!要有权有势,最好是阁老,不!最好是个首辅!到时候让那顾纪安见我就磕头!见我就磕头!” 段风为难道:“这个不好办,不然让爹想想办法,把你送进宫里当娘娘?” 段棠道:“不成!皇帝那么老!我可不要!” 段靖南眼看着两个人越说越不成体统,挠了挠头:“住口!你们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满嘴跑舌头!就会给老子惹事!皇上特派的监军可在石江城里,你们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 段棠停了片刻,瞪着段靖南,再次掩面假哭:“我可怎么见人啊!冯玲大牙都要笑掉了,肯定到处宣扬,不出三日石江城人人知道我会被退亲啦!过不下去啊!!” 段靖南给段风使了个眼色,低声喝道:“哄哄她!” 段风不得不道:“妹呀别哭了,那什么失马,说不定是福啊!虽然那顾纪安长得好看,可也没啥用啊!以后他做了大老爷,家里规矩大了。到时候都不让你出门,那日子才过不下去了呢!那样的人家本来也不适合你啊!” 段靖南强迫症再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段棠道:“说得你们现在让我出门似的,关了我两年多,哄我将来说只要听话,就能做个好命夫人,结果呢!他们还不是来退亲,谁赔我这两年!” 段靖南强迫症又犯:“是诰命,好歹也读了七八十来年的书,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段棠瞪段靖南:“就是好命,比谁都要好命!” 段风也忍不住纠正:“是诰命……” 段靖南给了段风一巴掌,斥责:“显你有学问是不,她说好命就好命,和你妹妹好好说说!” 段风道:“妹,咱们去骑马狩猎吧?” 段棠偷看了段靖南一眼:“爹不让我出门……” 段风看向段靖南,段靖南忙道:“我以前还不是为了你好?你们两个谁不认识,这要是出去被人看见了,那名声……“ 段棠打断,掩面道:“爹还提名声!我被退亲,就有好名声了!” 段靖南咬牙:“好好好,不要名声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段棠看了段风一眼,声音小了些:“哥说过带我去倚翠阁……” 段靖南大怒:“混账东西!那地方是你能去的吗!以前就是我太惯着你,让你一个姑娘家胡作非为,才让人家退亲的时候有那么多理由……还有你!你和你妹妹胡咧咧什么!哪有姑娘逛画舫的!要不是你以前带你妹妹去画舫,让人笑话,这次我对顾家的时候,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吗!不行!我让杜威跟着你们,若让我知道你们去了画舫……” 段棠掩面大哭:“我被人退亲,好有什么脸活着啊……” 段靖南立即没了底气:“你听爹说,不是爹不让你就去,这还不是为了你好……” 段风道:“你以前也为了她好,天天关在家里,那些人想退亲,不管你现在好不好,什么理由还不是他们说的算。” 段靖南叹气:“去吧去吧。” 段棠哭道:“这个月的银子都花完了啊!” 段靖南吃惊的看段棠:“你花……”没等问完,就换来段棠的哭声,忙不敢问了,又看向段风,“你带你妹妹去!” 段风摊手:“我的月钱也花完了……” 段靖南看儿子又看看女儿,沉默了片刻,咬牙道:“才他娘的月初,你们两个败家子……好!五十两!出去玩老子不管,你们这两天给我老实点,不要撩猫逗狗的惹事!监军大人可就在凤阳楼的后院住着,你们两个给我离那地方远点!” 段风道:“我们两个人,五十两哪够,最少一百五十两。” 段靖南大怒:“滚犊子吧你!老子贪赃枉法的那点钱,还不够养活你们两个败家子!” 段棠捂脸:“以后我可怎么做人啊,活不下去了呀~~~~” 段靖南头疼:“好好好,你说多少就多少。” 段棠要重新梳洗,段靖南带着段风去了库房。可走到库房门口,段靖南却停住了脚步,站在门口向里看。 库房是三间房,其中两间半都封存着段棠的嫁妆。这里的大户人家生了女儿,都是在一出生就开始选木材备嫁妆,直至女儿出嫁前,十几年的时间,家具才打好。 早年段靖南勉强糊口,日子难过,尤其段棠才出生时,连着闹了两年的饥荒,又有瘟疫,日子不知有多难熬。这些大件的嫁妆在段靖南有了条件,才一点点攒下的,那时有点余钱就到处找好木材,找最好的木匠,石江城找不到,甚至去安延府请人。 如此这般,今年年初才制好最后一件,也是最费事费时最重要的陪嫁金丝楠木的拔步床。这床用料和做工,将来都可以传家,本以为再过两个月就能用到了…… 段风不明所以:“怎么了爹?” 段靖南回过神来,走进库房里,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码着一层整齐的银子,看起来有个三千两左右。段靖南弯腰拿起来了四个五十两的银锭,顿了顿又拿出了两个放在桌上。 段靖南低声道:“婚事本就在两个月后,我还想着时间定的这样急,好多东西都没有来得及采买,定制的头面也得赶紧些,想给你妹妹多拿些银子傍身,可一时间也凑不起多少钱,本打算把两个庄子卖了银子都给了你妹妹,可……如今准备的这些银子也都用不上了。” 段风面上看似无事,心里也是极难受的:“爹,你别难过了,妹妹以后肯定会嫁得更好,是顾家没眼光。” 段靖南抿了抿唇:“什么顾家没眼光,他家是书香门第,如今又中了状元,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本也不该在石江城结咱们这样的亲家。爹没本事,行伍出生,职位又低,若是爹的职位太高些,哪怕是个京官……” 段风忙道:“爹!你千万别那么想,明明是顾纪安背信弃义,和你有什么关系?依我看,这婚事退了是好事,不然门不当户不对,妹妹嫁到京城去,若受了委屈,连娘家都回不了,到时候指不定多可怜!” 段靖南道:“现在我们父子也只能这样想心里才好受些……” 段风心里也不好受:“爹……” 段靖南道:“这是三百两,你带你妹妹好好玩玩,不管是做什么,画舫也好,饮酒也好,只要她高兴就成。这婚事不成,咱们也不着急,再好好挑挑,咱们父子再给你妹妹赞两年的嫁妆,肯定要比这多多了。” 段风沉默了片刻:“爹,你别难过,这事……” 段靖南皱眉,打断道:“你顺便套套你妹妹的话,若她心里还想嫁到顾家,爹再想想办法。” 段风忙道:“不会!刚才阿甜亲口说的,不需要转圜,就算他家愿意,她也不愿意了!” 段靖南叹息道:“那是你妹妹懂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多喜欢那个顾纪安,别看她现在这样闹腾着,和平时一样,其实心里指不定多难过。” 段风沉默了片刻:“爹,顾家若嫌弃咱们行伍出身,当初就不要答应,这答应了又反悔,是他家做的不地道,和咱家没有关系,妹妹以后肯定能嫁得更好,更舒心。” 段靖南看了段风一会:“你妹妹被人退了亲,爹却连个公道都不能讨,想想也是憋屈。这女人在婆家的脸面靠得都是父兄,爹老了,以后全看你了。爹也明白,咱们当初就是高攀,如今人家中了状元,真不想娶,你妹妹嫁过去也是受罪,何况京城那么远,到时候也怕照应不到……” 段靖南沉默了好半晌,才低声道:“可,爹心里还是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