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火瞥她一眼,长出一口气补充道:“既然明尘这么说,那就照师侄说的办吧。不过明尘你也累了,此次搜寻你就不必去了,人家说你眼睛瞎没有用,正好我有些法器丹药的还没整理,你来帮我的忙。”
她硬是把明尘从这事儿里挖了出来,把此事撇给定平。
平日里长老开会不像这样不像话,当着面阴阳怪气,可扶火就是这样的性子,甚至有些时候还要跳起来指着某些长老的鼻子破口大骂。
可把明尘拽出来,面上就又亲切了,却又不谄媚,格外仙风道骨,透着股淡然:“走吧,我是真有些东西叫你整理。那事你别管了,定平做不好,自然会来搬你。你也别觉得降妖除魔就是你一人的事,定平也不是废物。”
“庸才做庸才的事,天才做天才的事。”末了,扶火补充,就已经把明尘带入她的洞府之内。
闭关出来之后一团狼藉,明尘低头收拾,把未用完的丹药和未损毁的法器收起,剩下的些垃圾清扫出去,全然当了她的侍剑童子。
摸索着捡起一本手抄的不知什么经书,扶火忽然漫不经心问道:“听说你带回来一个少女。”
明尘捏紧了经书:“扶火长老什么都打听得到,请为我打听下望月城此事之后的进展。”
“好哇,我能去拜访拜访你家的小姑娘么?”
“请随意。”
明尘一点儿也不担心同宗其他人发现程锦朝是妖,而且,这些人多半看不出来。
以至于程锦朝又困又累地躺在河边时,忽然看见一个白衣女人迎面走来。模糊间她还以为是明尘,起身就要行礼,仔细看才发现不同。
这人没瞎,有一张温婉的面孔,神情柔和,见到她,歪着头好奇道:“是个美人呢。”
她眨了眨眼,没有开口说话。
“你叫什么?”
此时明尘不在洞府,程锦朝感觉自己有些无措,对方一看就不像明竹那样好糊弄,又眨了眨眼。
“我此时有要紧事,你和明尘吹吹枕边风,就说让她当宗主,别让一些阿猫阿狗的当了宗主管我,啊,我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程锦朝脑袋嗡一声响,枕边风?难道明尘尊者在外面……那样介绍她?可她是个女的?难道是自己无意间太狐媚了所以被这样调侃?
心中闪过千千万个念头,还是不卑不亢道:“这些事,还是等尊者回来再说吧。”
“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哑巴配瞎子,白想象了。”
原来只是乱想象。
程锦朝被她一惊,也不好不说话,索性直起身来:“请问您是…… ?”
“我是扶火,你别和明尘说。”
程锦朝转头对回来的明尘禀报:“尊者,扶火来过,要我吹您的枕边风,让您当宗主,不要一些阿猫阿□□她,她不让我说。”
明尘才回来,惊诧于扶火居然见缝插针地来了,她才刚给扶火收拾完法器!
然后才想到扶火的用词,不,万一是程锦朝自己的用词?
她又面色古怪起来。
正要细想,程锦朝却比她更正经地交代道:“尊者,所谓枕边风,是扶火自己说的,她以为我口不能言,故意要调侃,并非我有意冒犯。我对尊者没有这样古怪的心思,请尊者明鉴。”
明尘面色更加古怪了:“你为何要解释?”
沉默片时,就连小狼崽甩毛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程锦朝才低声道:“我实在有些古怪的心思,但说出来,怕脏了尊者的耳朵。”
明尘:“那就不要说。”
程锦朝:“不过是一句玩笑,我解释过就好。并不是心中真有这样的心思。”
“不要说话了。”
明尘也不知道程锦朝是不是故意的,这狐狸岂不知越遮掩越有鬼的道理?现在这本来就捕风捉影的事情被程锦朝一解释二解释,解释得都快确凿地立在这儿了。
程锦朝却知是狐狸的本性冒出来了,有些蓄意勾人的想法,此时没有别人可勾,全朝着明尘尊者放过去了,对方目不能视,自己的本事就在话里了,她实在想忍住,但本性难移,咬住舌尖,忍住了接下来的话。
须知她一开始真是要好好解释一下的,可解释了半句就知道不对了。
良久,她还是规规矩矩坐直,朝明尘行礼,正色道:“请尊者听听我龌龊的心思吧,我说出来,就没什么可遮掩的。”
“说。”
程锦朝垂头再次行礼:“我想让尊者杀我。”
明尘尊者豁然起身,衣料哗啦一声,程锦朝急忙补充道:“和我早些说的死不同……当尊者要杀我时,我就格外兴奋,仿佛有些不可知的欲念生出。这……实在是龌龊。”
她抬起头,看见瞎眼尊者似乎生气了,四处摸索着什么,胸口起起伏伏,看来是气得不轻。
“但是我想要死在您手中是认真的,这是无关欲念的。除此之外,我实在没有别的龌龊心思了。平日里,我还是我,尊者还是尊者,我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当我要杀你时,你就有非分之想了吗?”明尘尊者花了好长时间才平定情绪坐下,程锦朝想了想,点点头,想到尊者看不见,轻声道:“是的。”
“那无妨,我暂时不打算杀你。你想要死在我手中?”
“是的。”程锦朝面露笑意。
“这事很矛盾。你要死在我手中的时候,对我一个女人产生欲念,这是恶。可我若不杀你,你就不会有这样的恶,但当你未作恶,我就不想杀你,仍要考察。”
程锦朝也觉得很矛盾,严肃地想起办法来:“尊者,我是妖,我迟早会作恶,你不如把我放出去,我或许会早早地控制不住本性开始作恶,这样,你就有理由杀我,我也得偿所愿。”
“你为什么总要死?”明尘问道。
“想被您杀死。”
“还有呢?”
沉默。
直到明尘觉得狐狸不会回答了,起身上楼去,直到进门的前一刻,才听到声音。
“我没办法和自己相处,”
程锦朝垂眼望地,泥土中散出药草的气味,河流的声音在耳中回荡出宽阔的样貌,狼崽啃着水果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恨我是妖,我也恨我……曾是人。”
“我想起那只狗。”明尘只是淡淡地说。
程锦朝以为她要回忆什么,但终究没有,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