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开的双手停顿在半空中,他笑着敞开自己,等待一个拥抱。
即使是索要,也不会更主动。像留着一半的余地,随时都能往后收,再故作轻易地说刚才那句只是开玩笑而已。
他们之间还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景,任明尧看着他,却好像能在脑海中模拟出接下来的发展,因为过于熟悉——或只是对曾经的程识过于熟悉。他不喜欢让人为难,只要再被冷落多一秒,就会“识趣”地缩回手。
因为没有得到,所以假装自己并不想要。
“抱紧。”任明尧冷着脸命令。
“喔——”
身体腾空的瞬间,他小小地欢呼了一声,仿佛经历了一场从洗手间到卧室的短途航行。
任明尧不会抱人,完全从抱程晓君的动作里习得经验用在他身上,姿势生硬。
他却已经很满足,一声声地笑,还很有礼貌地说谢谢你啊班长辛苦了,谢谢你。
“你也就会说这种话了。”
卧室里还没有开灯,客厅的灯光从走廊迂回散射进来,只照到门口,勉强能看清床的位置和轮廓。任明尧脚步很慢,放手还早了些。
他离床还有四五厘米的距离就被撂下了,身体落在床垫上被弹起来的感觉并不好,震得内脏移位,又难受地皱起眉头。
任明尧打开床头台灯,尽可能地把一切安顿得舒适——实际上也并不知道能安顿些什么,他自己喝醉时就跟外面宋子扬的待遇差不多,只要有个地方能躺,倒头就睡了。
这晚他做得最耐心的事,是拿凉毛巾给程识擦脸降温,擦了两三遍。程识喝酒上脸很快,整个脸色就是小说里写的艳若桃李,血色过盛。他擦得胆战心惊,生怕把那层单薄脆弱的皮肤擦伤了,毛细血管破裂血溅当场。
程识却闭着眼一直用脸颊蹭他的手,不知是贪凉还是喜欢被抚摸,他放轻动作,恍然不觉擦了一遍又一遍。脸颊的滚烫伙同手心的温度,最后硬是把毛巾给捂热了。
任明尧把台灯的亮度拧到最低,拧着毛巾靠坐在床边地毯上,长叹了口气。
“想吐的时候叫我。”
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他没回头,听着程识翻了身,背对着,声音遥远得像从另一个时空里穿越过来。
“班长。”他用肯定的语气说,“你是不是怪我。”
任明尧没回头,垂着眼,看毛巾在手心里变化形状。
“是。”任明尧说。
什么班长,他根本就不想当班长。还年年都班长,忙里忙外当得快要累死了,成天开些没什么意义的会。
可是不当班长,程识就不愿意名正言顺地依靠他。
他试过初中有一个学期故意没有竞选,就想听程识除了班长,还会怎么叫他。结果那个学期没了“班长”的称呼就什么都没了,他得到的是一个减少沟通直接自闭的程识。
他也曾经觉得自己就像个工具人,怀疑程识是不是只愿意依靠“班长”,而“班长”是不是任明尧都无所谓。可他亲眼看着别人当了班长,程识更不好意思开口,有什么困难都自己憋着。
初中程识也是走读,本来家就离得远,公交车班次也少,错过一站得等很久。他总是得步行走到班次多的站点,就这样还是免不了偶尔迟到,一遇到下雨天脚使不上劲儿走得更慢。
茂华还他妈经常下雨。新选出的班长还他妈是个傻逼。程识往往在门口那儿风纪委员都混过去了,又没扣分,到班里还得被堵着,一天天的挨批。
他只好又支棱起来继续竞选。从此任明尧的名字和班长不必区分,或者从更早些时候,从那个雨天的操场上开始,他鬼使神差地心疼了一个挨雨淋的同学,连名字都不知道,就把外套扔给人家。
一旦开始为他操心,就再也不可能断掉。
任明尧都不敢想,自己高中时跟程识的关系到底好到哪种程度。他不知道程识因此少挨了很多欺负,也因此招来另一些麻烦。只记得自己跟着了魔似的,每节课下课铃一响,他的固定动作是先转头,看一眼程识在干什么。
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他妈变成这样了。
程识并没有要求过他这么做。大部分时候,程识都没有要求过什么,可他只要说一句“怎么办啊”,他甚至不用问“你能不能帮帮我”,就有一个叫任明尧的傻子为他操心。
哪怕他一走这么多年头也不回,哪怕一句消息也没有想尽办法联系不上,哪怕这些年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晚上,对着永远已关机的号码,想着他最后一天出现在学校时若无其事的脸,想着他那句“我自己的人生自己决定”,任明尧无数次地发过誓,如果能再见,绝对要恶言恶语地骂他一顿不给好脸色看。
可即使是那些恨的咬牙切齿的时候,他都还牵挂着程识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能依靠。
他心里清楚,只要程识出现,说一句“别怪我”。那么不管从前都发生了什么,都像衣角灰尘,掸一掸就不作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