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下去,程识的心情却越坠越沉。
这个小主角的经历和他的确很像。或许遭遇校园霸凌的经历都是大同小异,电影里出现的相当一部分情节他都亲身体会过。
甚至电影里还增添了美化过的过审滤镜,现实中他们说的才没那么好听。小白脸,娘炮,更脏的字都有。他并不是不能接受别人说他长得像女生,毕竟有一部分算是在阐述事实。但“娘炮”这种字眼,羞辱他的同时也羞辱女性,带着十成的恶意,只为霸凌而存在。
时隔多年,再看到这种什么都不懂只会欺软怕硬的破小孩,程识都想把他们从电影里揪出来暴打一顿。
剧情的最后,主角站在楼顶边缘,单薄的身躯在风中摇摇欲坠,控诉楼下遥望的师生。那些平日里见惯了的脸,一张张都显得面目可憎。
在他受到欺凌时,那些人中没有任何一个愿意为他挺身而出。
“你们全部都是凶手!”
少年恨恨地说完,毫不留恋地从楼顶跳了下去。
程识下意识地闭上眼,坐过山车似的心里一空。
虽然电影里的男孩被楼下的救生气垫接住,没有生命危险,那一瞬间失重的无力感还是让他有某种感同身受的苍凉,仿佛陪着也跳了一回。
结局是传统的团圆式,女主角挺身而出揭露了一切,老师同学纷纷向他道歉,敞开心扉,于是一个年轻的灵魂得到了拯救。
字幕升起,任明尧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听着像贬义的。程识本想说“我也觉得结局太假了”,没料到他笑的是另一个点,“为了显得立意深刻,就都得加一句‘全都是凶手’吗?”
任明尧说,“那同班同学都太倒霉了。”
他看过太多“你们都是凶手”“旁观就是帮凶”的论调,已经看得精神疲劳,感到厌倦了,“如果连自己都无力反抗,为什么还要怨恨别人没有帮他?别人当然都想要自保,就跟他一样。可以说懦弱,冷漠,但称不上有罪。”
程识震惊地转头看他,眼神像在看一个没有同情心的坏人。
任明尧不以为意,甚至还继续解说剧情,“在轮到他之前,那群人不止霸凌过一个学生。从前他看到不相干的人受欺负,曾为别人挺身而出过吗?像他对别人的期待那样?”
“所以,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要期待别人替他做到。”他说完,看向程识,“你不这么觉得?”
任明尧这时才发觉,自己坐起身腾出大半张沙发的空位,程识却自始至终没有朝他身边靠近一点,还坐在一开始的边角上。
“……没有。”
程识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起身低声道,“我先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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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识不太开心。任明尧看得出来。
但他从以前开始就是不爱争辩的性格,不开心也不会说为什么,连吵架的机会都没有。
任明尧想不通,是电影的问题还是自己的影评有问题。
他说完也问了程识是否有异议。程识说“没有”,那应该不是影评的问题吧。
电影……太悲情了?太沉重了?太黑暗了?
演员长得不好看?
他不该提程识上学时也被调侃长得像女生的事?
到底是为什么。程识回到卧室后,他盯着那扇关上的门思考到深夜,又回卧室睁眼到凌晨。
为这种小事不值当闹矛盾,等天亮了再好好问一问。
他调了个闹钟,破天荒地计划起床吃个早饭,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把事情解决一下。没想到身体仍旧屈服于生物钟,他压根没听见闹钟,一觉醒来又快到中午了。
问题不大,反正程识一直在家。
任明尧遵循习惯,躺着醒了会儿觉才起床洗漱,走出卧室的一瞬间,嗅到近日来熟悉的饭菜香味,更觉得没什么大事了。一切如常。
可当他走到餐桌边,才觉出不对劲。
午饭是在。
人没影了。
按照以往的习惯,程识这时都会坐在桌边照顾程晓君吃儿童营养餐。今天却只有饭桌上的三菜一汤还照常存在,被盘子倒扣着保温。
任明尧眯了眯眼,转身到侧卧敲门,稍微使了点劲门就开了——压根没关严实,走得挺急。
“……程识?”
他鬼使神差地进了房间。
房间里几乎还是原样。程识东西本来就很少,住的时间也不长,把床单被子铺平,就像从没来过一样。
任明尧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硬是没看见任何一样私人物品。连衣柜里只挂着一套睡衣——是他找给程识的那套睡衣。
又是一句招呼都不打。
走得干干净净。
任明尧在空房间里站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走出卧室,到沙发上坐着冷静。
小茶几上的水果茶还是昨天晚上的,早就冷透了。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落进胃里隐隐作痛。
客厅里南北通透,一侧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日光却从另一侧阳台直射进来,正好照到他这儿。于是他半个身子沐着暖,半个身子冷得快要失去知觉。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才会变成这样。
这问题八年前他就想过,可没人给他答案。唯一能回答他的人八年后重现,把同一个问题又一次扔到他脸上。
那天的闹钟,像是定错了时间,傍晚才响。
门锁声响起时,任明尧花了数秒才反应过来,随即腾地一下站起身,大步走到门口。
程识艰难地拖着行李,刚拉开门,迎面差点跟他贴上,吓得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怎么了?”
任明尧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程晓君在回来的出租车上睡着了。他单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拖了只沉甸甸的大行李箱,箱子上还摞着只旅行包,装得鼓鼓囊囊。
“你去哪了?”
“搬家啊,还有些东西打包了明天运过来。”
自己多带一点,同城搬运的费用就能俭省一些。程识无奈道,“先让我进去吧,快抱不动了。”
任明尧让开了路。
程识暂时顾不上他,行李也放在门口,先去把孩子安顿好,轻轻带上门退出房间,才看见他不声不响地推着箱子过来。
“找我有事吗?”程识试探着问。开门的时候他表情有点焦急,“是什么东西找不到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啊。”
“……”
忘了。
“我走之前给你压了字条的,在盘子底下。”程识看了眼餐桌,“你还没吃饭吗?”
“……”
还真没吃。
“起得晚,还不饿。”
任明尧艰难地找回表达功能,欲言又止。
“我以为你……”
一瞬间,程识似乎明白了他在紧张什么,忍俊不禁,“说了要住到五月份的啊。我说话算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