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依秋旷醒的性子,严他锐毫不怀疑,不到同归于尽的前一瞬,所谓二择一,秋旷醒铁定两个都保。
世事未必尽容完美,却总有人会妄求完美。
他既不像夏悟一样难禁胆战心惊,实质上从不信任秋旷醒心思;也不想违背承诺,他说过不利用秋旷醒谋取地位。
所以他做了令秋旷醒不必为难的准备。当秋旷醒追问真况,夏悟紧紧锁眉,沉吟片刻终于吐出来因时,严他锐立即握了握秋旷醒的手,倾斜身耳语给他听:“王爷,倘若你信得过我,不必承受惹恼圣上的风险,但选无妨。你若放弃我,我绝不死,不哀不怒,一定回到你身边。你若舍不得我,我必派人去救他,也不让他死。”
顿一顿又重复:“我一定会回来你身边。我们一起过年。”
严他锐有备而言,这番话讲得极快,不等秋旷醒消化通明事态,就先夺走了后者注意力。
七天前,荧路叭叭地向他摊牌,说了冥府大乱,说了秋旷醒是花神,说了两人原本各有情劫对象。严他锐还颇意外自己的原命中情劫是太子秋戏愁。
秋戏愁曾经让他感激过,十年前,那时节,他以为秋戏愁屈尊好心,平等对待他。但他终究不是纯粹的所见世面甚少的凡人小质子,他也疑惑过,为什么每每两人面对面接触,秋戏愁总是待他十分霸道,暗藏倨傲,不像送书赠花时般考虑他的所需。
他曾推测,或许是那时候秋戏愁年纪太小,空有心送物慰他,不知怎么详办,因此是身畔宫人细心建议。若这样,倒也没关系,他一样感谢秋戏愁的心意。
可是观察秋戏愁身畔宫人许久,严他锐发觉他们都是欣赏甚至得意于秋戏愁的倨傲与霸道的。他百思不得其解过。后来十年,秋戏愁不理会他的意愿常常勒令他住入东宫,东宫宫人频频暗示他为报答秋戏愁代替宫人试毒,他更向秋戏愁私下进了不少政策建议,一点一滴,严他锐早已觉得自己亏欠秋戏愁的人情,差不多归还光了,消磨清了。
是有那么一回,小太子年岁到了,宫中要安排人教导太子如何舞风弄月时,那夜,秋戏愁来到他床边,难得卸去一脸虚假欢笑,脸色肃然,冷不丁问他:“严他锐,你还记不记得昔年第一次照面,我对你所说的第一句话?”
神色中闪动着感叹的怀念。
严他锐不怎么怀念,淡淡回答:“记得。殿下对我说:‘咦,好狼狈一个人。’”
秋戏愁笑道:“我那是心疼你。”
严他锐不觉着。心疼不是看见谁的狼狈,该是解决谁的狼狈。他不复开口,不予置评,秋戏愁欲言又止,最后便默默黯然离去了。
严他锐问荧路:“情劫不是单恋吧?怎么对象会是一个我未动过心的人?情劫该也不止是肉/欲吧?怎么每次我为秋戏愁试毒,冒生死险,他都开心得不得了?”
荧路也不太懂,三言两语解析不成,遑论再答严他锐的下一问:“你说秋旷醒在暗地保护夏悟,秋旷醒会不会爱过那大将军?”只好连连搔头。见她答不出,严他锐想想也觉复杂疲劳,于是沉思小半天,随口告诉荧路:“算了,我不足够了解夏悟,万一将来忠王回归情劫正路,根本无计对付他;魏国太子又毕竟身为太子,权势顽强;我有些害怕。还是尽快兵变吧,反正不必等候魔兵了。”
荧路:?
行吧,魔尊有些害怕。
荧路算算,这比原命格中兵变的日子提早了三四年。
荧路请示:“如何变?”
严他锐道:“不必你插手,我悄悄再去见秋戏愁一面,同他说,我心底是向着他的,倒是那夏将军,与忠王结交过密,又不亲近太子,皇帝势必忌惮。既然皇帝又忌惮我,又忌惮将军,又不知为何不愿太拂忠王面子,比起处置身困禁宫的我,凡有机会让忠王松松掌心,八成更想先处置夏悟。这样,皇帝便亦心甘情愿地肯留我一线生机、喘息几日了。至于忠王那一边,不论王爷愿不愿舍弃一个人,皇帝总会按捺不住试试,或许不传明旨;从前我献策真心实意,不遗余力,太子权衡一番,会相信这帮皇帝排忧解难的主意既能保下我,又能立功挽回皇帝的好感,又能铲除政敌夺到军权。”
严他锐:“这实属多方共赢,魏国皇帝略开怀,太子开怀,秋旷醒不需再因太子胡闹头疼,我也略开怀,届时夏大将军知晓皇帝起心杀他、我再设法说服忠王暂舍弃他、难免他心灰意冷、然后我派遣人手劫狱救他,偷偷送他回到军中,兵变之日,魏国军队绝难心齐,谨慎对阵,步步绸缪,可以大破。岂不是皆大欢喜?”
好一个皆大欢喜,荧路:“……您开怀就好。若是忠王知道了怎么办?”
严他锐微讶道:“我曾说不骗佳人,又没说不骗旁人。这计划中,我守约去救夏悟,不是重要的一环么?我很诚实呀。”
荧路还是隐隐不安,指出:“您做的这堆都是忠王舍弃将军的打算,假若忠王两不离弃,或是宁愿舍弃您呢?”
严他锐漫不经心地道:“我思索过了。假若说服不了他,我立刻推翻计划转而筹谋一个保护他的计划便是;今生今世,秋旷醒不是个绝情人,近日仍待我一见如故,温柔心软,即使夏悟真心慕他,我也真心慕他,即使夏悟心肠不坏,我也心肠不坏,夏悟是一条命,我也是一条命……魏国欠我在先,如此,万一秋旷醒还是放弃我,说不通,一定也怪我有何处不留神惹恼他欺负着他了,那便是我爱得还不够,活该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