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别人相比,文太后并不是很怕李砚尘。
因为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同出一个夫子,同走过年少时的诸多时光。
李砚尘幼时乖巧,不论在哪儿都很安静,人们表面敬他是皇子,背地里却都说他是哑巴,是活死人墓里抱出来的半人半鬼。
他也知道别人这样说他,可他似乎毫不在意,仍然努力讨好大家,争取合群。
文太后比他大着两岁,面对别人明里暗里的嘲讽,她没少照顾他。
有十年的时间,李砚尘唤她容姐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以前相安无事的天平被打破,最后发展成了如今这般局面。
听见“太皇太后和先皇”的称呼时,李砚尘像是触发了机关的暗器,看人的眼神像冰刀,带着蚀骨般的寒气,冰冻了一地。
“要脸?”他面色阴冷,声音锋利而沉重,“没本事的才要脸,有本事的,都不要脸;要脸的,最后都没了脸。”
他拂袖离去,连卷起的脚风都带着浓浓的戾气。门外到处是御林军,到处是带刀侍卫,却没一个人敢拦,甚至在他步步靠近时,众兵还单膝跪地,朝他行礼。
文荣与她父亲对望,红着眼握紧起拳。
之后姝楠她们也被喊出了寝宫。
她不知道要怎么去评价李砚尘。
狂妄,确实如此;目中无人把持朝政,没冤枉他;至于对李叙白这个傀儡,他是种什么心态,有待考究。
不过,叔父二人长廊上的欢笑,马背上的欢呼,假不了。李叙白跟他在一起时,眼里的星光和脸上纯真的笑容也不会骗人。
小皇帝重病缠身,不知道老天什么时候会把他收回去,无忧无虑于他而言,应该有一天少一天。
就是不知,李砚尘是不是这样想的。
若是,那他这人还算没有坏到骨髓,若不是,那不仅皇帝有病,恐怕连他也有病,不然怎么肯在幼帝身上花这么多心思?
至于先皇李玉和太皇太后为何会是他的逆鳞,姝楠没去多想,毕竟,她是要远走高飞的人,不干她事。
她一路撒着癔症,一时不觉,在拐角处措不及防撞了个人。
对方胸膛跟赌墙似的,坚硬如铁。不过她很快就根据那人身上独一无二的气息判断出撞者何人。
姝楠没抬头,假装不知,就当撞了个不相干的。她退了半步,往路的左边走去。
可那厢却不依,她往左,他也往左,她朝右,他也朝右。
如此重复三四个来回,姝楠停步,抬头望他,目色凉漠。
闪烁的日光透着树叶缝落下来,斑驳陆离。四目相对,李砚尘已没了方才的戾气,兴许余波犹存,两眼如含着火光的燧石,带着炽热,灼灼地注视着她。
不得不说,他长得很好看,就像山中最靓最野的狼,有着一身发亮的毛发,尖锐的獠牙,犀利的眼睛,那种狼一般都很出色。
姝楠顿了顿,微微欠身,规规矩矩喊他:“皇叔。”
男人看了看她湿哒哒的袖口,指着不远处的马车说:“上去。”
“?”她没动。
李砚尘朝她被泼水的地方勾了勾下巴,“烫到了?”
“没有,茶水并不烫。”她如实说着,为防止他不由分说拉衣袖,还特地伸手按住。
跟防贼似的,与前些时日孟浪的女人判若两人。
李砚尘将她防范和逃避的动作尽收眼底,不由哂笑,看了她好几下。
心说这欲情故纵的戏码,她倒是玩得游刃有余。
僵持须臾,李砚尘默不作声冲赶马的斩风招了招手。
斩风飞快来到他们面前,“王爷有何吩咐。”
“用最快的速度,”李砚尘的目光始终落在女人身上,“去太医院拿瓶烫伤药来。”
斩风走后,气氛变得异常微妙。
她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倒是李砚尘耐心极好,迎着光静静站着,不时仰头见三两抹斜阳射下来,还兴致勃勃地用手去挡。
他的手指修长而白皙,骨节分明,掌心上铺了层经久不消的茧子,那应该是他坐到这个位置最好的证明。
姝楠这样想着,曾几何时,自己手上也如此这般。而现在,却被她磨得晶莹剔透,薄得像没煮过心的鸡蛋,仿佛一戳就破。
“你画的王八,”李砚尘冷不伶仃出言道,“是谁?”
这还用问吗?
她违心说道:“辛甚至哉,画以咏志”
他看向她,几欲张口,有时候,真想在扒开她脑袋,看看里面在想什么。
相对无言站了一会,斩风风尘仆仆赶来。李砚尘将烫伤药抵到姝楠眼前,像大人拿糖逗小孩儿似的。
姝楠无言,因为,意识到他对她的态度有所改变,但她不能招之即去。
李砚尘的腹黑她见识过,完全有可能上一刻风花雪月,下一刻就短兵相接。况且……太容易得到的东西,男人怎么会珍惜。
她在赌,赌这男人愿意在她身上花更多的精力。
但同时她心里也没底,毕竟,这个对手过于狡猾。
姝楠没接他的药,淡漠道:“侄媳真的没事。”
李砚尘俊美的脸变了变,自顾自拉起的她的手,又依次掰开她的手指把药放在她掌心。
“就当是你叔体恤弱小。”
是他不容置喙的语气。
她捏着那瓶红色的药,行过礼,转身离开。
李砚尘坐上马车,将帘子掀起一角,望着女人毫不犹豫的背影,皱起眉来。
自己这是被人过河拆桥了?
女人撩拨他,如她所说,只求给她留条活路?
毕竟之前太后派去陪皇上听学的人个个居心不良,最后也确实没落得好下场。
所以在得知他不会为难她后,便翻脸不认人了?
如此想来,李砚尘咬了下牙槽骨,目色变得晦暗不明,忽然心生燥闷。
之后好几天,小皇帝都在宫里养病,没去李砚尘府上“听学”,也没上朝,朝中大小事物一概由摄政王主持。
姝楠闲来无事,在院中写写字,画画花草。
只是那书法和绘画的造诣,委实不敢恭维,连丫鬟都忍不住连连咂舌——娘娘本是凉漠而孤傲的冷艳美人,为何反差那么大?
后来姝楠不画也不写了,就让人去藏书阁找了些书来,天天读给她听。
而就在风平浪静的第十天,陵江城全城戒备,听闻李砚尘怒不可歇,亲自带队,全城搜索!
因为,摄政王府,被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