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濛赶到明德殿的时候,陈昱已经带着太子妃往驱傩的地方去了,许濛得知驱傩的地点就是在东宫北面的文殿当中,顾不得自己显眼不显眼,立刻带着满娘往文殿赶去。 文殿中魏帝派了梁琥过来经手驱傩的一干事宜,殿外陈昱同太子妃带着几个孩子在休息,一间较大的宫室,太子妃整理了一下妆容,对着抱着小彘的乳娘道:“来,快让阿娘抱抱小彘。” 陈昱冷眼看她,他前世与这位太子妃算是相敬如宾,他学着自己的父亲尊重自己的发妻,但是若说多么喜欢,自然是没有的,其实他也不觉得太子妃喜欢他,只是二人需要扮演这样的角色。不过,想到前世自己死在后宫女人手上,陈昱便觉得心中激起一股恶气。 太子妃将小彘抱在怀中,微微蹙眉,只因这孩子,长得实在有点像许濛,而且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中审视让人不舒服。 陈昱招手,乳娘把阿苍报了过来,小彘在太子妃怀里挣扎,她还是不放手,只是抱紧了小彘,探过头来,笑道:“哟,阿苍同太子殿下好生相似。”可惜不是个儿子。 陈昱笑,逗弄阿苍,可是阿苍半点反应都无,冷冰冰地看着陈昱,眼中都是些不耐烦。不过阿苍这样的长相与神态,活像是一个小号的陈昱。 夫妻二人状似亲密地同两个完全不配合的孩子互动了一会儿,便有宫人道:“太子殿下,其他几位殿下已经到了,驱傩的法师也准备好了,请太子殿下移步正殿。” 陈昱温和一笑,道:“如此甚好,也不好让各位兄弟久等,我们便往正殿去吧。” 陈昱这样说,却完全没发现怀里的阿苍眼神有些奇怪,太子妃和太子陈昱带着两个孩子便走了。 正殿中,已经等了不少人,有宫人通报道:“太子殿下到。” 殿中诸人皆躬身下拜,陈昱带着孩子进了正殿,他道:“起来吧,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 说着亲手扶起了队伍最前面的男子,男子长相普通,只是那双眼睛长得像陈昱,陈氏家族的桃花眼,看着多情而温和,长在这男子脸上,却显得他更普通了,不多看,怎么也看不出,他同陈昱的关系。 陈昱笑道:“大哥怎么这么多礼,阿眠,快来同大哥见礼。” 太子妃笑道:“大哥安好。” 周围几个皇子见了,有的人面色不善,有的人嗤之以鼻,陈昱都不在意,面前的男子乃是陈昱的长兄,魏帝的皇长子陈显,不过乃是一个宫女所生,出生低微,从来不得魏帝欢心,虽然居长,身份上自然不同陈昱那般高贵显赫。 陈显连忙摆摆手,道:“弟妹客气了。”说着陈焕身边一个消瘦但看着精明强干的女子便上来握住了太子妃的双手,道:“一些日子不见,弟妹真是愈发精神了,阿嫂真是要同弟妹好好讨教讨教。” 这边一副兄弟相得,君臣相欢的模样,旁边一个男子讽刺地笑了笑,翻了个白眼,他身边的男子拉了拉他的袖子,道:“老四,你眼睛又抽筋了” 这个叫老四的男人乃是魏帝第四子陈昊,母亲是个美人,是一个小家族送上来的,运气好生了个儿子,他素日里说话口无遮拦,不得魏帝喜欢,却勇武非常,故而算是诸位皇子中比较特别的存在。 “臣弟前些日子练箭伤着眼睛,故而看见不入眼的东西,就要抽筋,二哥见谅。”说着陈昊便胡乱作了揖。 “太子殿下这是论兄弟不论君臣,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老四要给太子殿下几分面子才是。”这话虽说的冠冕堂皇,却绵里藏针,将陈昱的一番行为说成了收买兄弟的心机。 陈昊嗤笑一声,上下看了看他的二哥陈晟,自然也知道这位二哥同太子陈昱皆出自庞氏,他母亲是庞氏的一个旁支庶女,作为庞后的陪嫁入宫,不过是庞后固宠的工具,魏帝一向对后宫淡淡,不过他的母亲算是运气好,得了一个儿子,二女同时怀孕,陈晟先了半刻出生,故而排行老二。陈晟与陈昱都是出自庞氏,可是一个贵为太子,一个只得了个燕王的封号,可见魏帝的态度天差地别。 陈昊行了个礼,道:“那二哥就留下来接雨露吧,臣弟去看看我家不争气的小子。”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陈昊刚走,陈昱便见了陈晟,带着太子妃往这边来,陈晟给自己的王妃使了个眼色,脸上挂上了笑。 殿中几位皇子的妃子站得满满当当,都在互相行礼或者说话,角落处,一个少年,脸上带着悲戚之色,陈昱同陈晟说完了话,见了他,皱眉道:“阿昇身上的玉器色泽不正。”说着陈昱便摘掉了身上的玉珏,对着陈昇招了招手,道:“阿昇,到阿兄这里来。” 少年见陈昱叫他,努力挤出了一个笑,走了过来,行礼道:“臣弟拜见太子殿下。” 陈昱将他扶起来,把陈昇身上的玉器摘下来,将自己的玉珏挂上去。 太子妃欲言又止,想要出言规劝,却被陈昱一个眼神制止。 “你母亲病了,底下人给你准备衣物便不那么精心了,若是有什么缺的,便来回禀阿兄,阿兄给你做主。” 陈昇点点头,陈昱笑,摸了摸陈昇的脑袋。 陈昇的母亲便是秦昭仪,秦昭仪是个聪明的女人,虽然位比副后,却从来对他这个太子照拂颇多,虽然秦昭仪的急病来的十分奇怪,但是陈昱现在的位置,容不得他插手,想到自己前世的这几个兄弟,老大陈显懦弱无能,被自己的王妃吃得死死的,老二陈晟奸诈刻毒,老四陈昊鲁莽自大,也就是这个五弟陈昇,出身高贵,能干忠心。 秦昭仪前世可没有遭此一劫,而是稳稳当当地同陈昇去了藩地,喊魂这件事,对现在局势的影响真是不容小觑,陈昱觉得此刻正有人在暗中观察和操纵这一切。 魏帝的五个儿子都来了,带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将殿中站了个满满当当,殿中驱傩的法师站定,另一边乃是魏帝派来的官员,是他最为宠信的文学侍从董方,他将要把此次驱傩的情景写成一篇歌功颂德的文章,遍传郡县,通过皇家的行为,破除喊魂的谣言。 谁人都知道喊魂不过乡野怪谈,可皇帝陛下若是当真了,那底下的人不论心中多么不屑,还是要将这不屑放在心里,面上还是严肃的。 梁琥走进来,站在陈昱身边,低声道:“殿下,吉时到了,请各位殿下正衣冠,法师要开始驱傩了。” 陈昱点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 许濛带着满娘走向驱傩的文殿,这里不该是她来的地方,一路上宫人皆敛声静气,手里捧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的是祭品,有的是装饰品,许濛脸色发白,右手紧紧地抓住满娘的胳膊,初夏时节,一双手上全是冷汗,十分滑腻。 满娘从未见过许濛这副模样,一时间也吓坏了。 她们来到文殿前,能够隐约听到文殿中古朴玄妙的钟鼓之声,两个宫人拦住了她们,躬身道:“不知贵人是哪个宫室的,这里闲人不得擅入。” 许濛道:“我是太子殿下的孺子,许氏,有急事要同太子殿下说。”说完许濛往里面望了望,又道:“真的是急事,若是太子殿下没有时间,也可请高景高常侍出来一叙。” 两个小宫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许濛见了更是焦急,道:“我真的是太子殿下的孺子,高常侍不必参加驱傩,你们自去禀报,若是出了事,也由我一力承当。” 听许濛这样讲,一个小宫人便躬身道:“我等位卑言轻,只能替孺子将高常侍叫出来。” 许濛点点头。 许濛一直站在那里,时不时探头往里面望,听着里面钟鼓之声渐渐衰弱,脸上焦急的神色越发明显。 “出来了!”满娘叫道。 许濛忙上前,只见高景上来,躬身下拜道:“不知孺子所为何事,为何来这文殿。” 高景的语气可算不上好,他平日里虽看着和善,其实最讨厌这些麻烦事,许濛今日的行为可算是犯了忌讳。 许濛顾不得这些,忙道:“喊魂之事,我有了新的想法,此事或可与今日驱傩相关,与各位殿下和小殿下相关,与大魏江山社稷相关,请高常侍给殿下传句话,只传句话便可。” 高景心想这许孺子莫不是得了疯症,这样说话,不过看许濛脸色发白,又不像是说假话,他道:“许孺子请讲。” 许濛见高景将信将疑的模样,她忽然拱手躬身下拜,道:“请高常侍同殿下说,以木命养火德。” 高景见许濛朝他行了这样大的一个礼,着实吓了一跳,许孺子即便出身不显,位份不高,但却是太子的妻妾,并为太子殿下育有一儿一女,身份怎么说也要比他高贵,忙道:“许孺子不可,高景便赔上这条性命,许孺子也不可如此行事。”说着高景也拜了下去。 许濛不为所动,道:“若高常侍不去,我便要一直拜下去。” 高景没了法子,只得起身,道:“罢罢罢,我去便是,请孺子快快起身吧。” 说着只见许濛还是看他,不说话,很是倔强的样子,他从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年轻的姑娘这么倔呢? 在许濛殷切的目光下,高景进了内殿。 —————— 高景进来的时候,驱傩仪式已经进行到了最后,只见陈昱正要起身去读祭神的文章,那是当世最负盛名的几位文章大家联合起来写的,中心思想就是祛除邪祟,保佑皇室子弟和天下百姓安康顺遂。 陈昱正要起身,高景偷偷溜到他身边,陈昱微微蹙眉,高景不是不懂规矩的人,这样的场合跑进来,未免太扎眼了些。 高景顶着陈昱可以杀人的目光走进来,在陈昱耳边道:“许孺子说,以木命养火德。” 陈昱起身的动作顿住,他的目光扫视这殿内,只见驱傩的法师正站在殿中手里拿着各色香草,他的兄弟们身后跪着陈氏的第三代孩子,皆是低头默默祈祷的样子。 一个小宫人拿着托盘上来,陈昱知道,托盘里的东西,是驱傩最后将要给孩子们带上的香囊荷包,里面装着各种香草做成的粉末。 陈昱上前拿着祭文,冷眼看着那个小宫人准备揭开托盘上的锦帕,他手上微微动作,陈昱眯起了眼睛,快步上前,将他手中的托盘打落,道:“将他拿下。” 只见托盘上的香囊掉在地上,其中一个香囊中洒出了星星点点的白色粉末,殿内空气凝滞,雅雀无声,在殿中诸人的注视下,在略微昏暗的宫室中,那白色的粉末燃起了蓝绿色的光芒。 “鬼,鬼火!”跪在一旁的陈显叫出声道。 陈昱抬头,对着一边沉默不语的梁琥道:“阿翁,此事要查。” 梁琥点头,却见被几个宫人押住的那个小宫人忽然大叫道:“陈氏无道,以木命养火德!” 说完,脸色青白,嘴角流出一道血痕,身子便瘫软了下去。 在这蓝绿色火光之下,陈昱脸上冰冷的杀机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