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白雾茫茫,船上的灯火在湿润的雾气里变得毛茸茸的,船上守夜的将士一个个站得笔直,一声不吭,唯有泠泠的水声不断传来。
“徐大人,江面上有些不对。”
一名侍卫轻敲一道舱门,满脸肃正。
徐允嘉当即抱剑而出,立在甲板上望向那雾气里粼波微泛的江面,一双眼瞳浸润冷意,“果然是在水路动手。”
他当即下令,“让所有人都打起精神,若有异动,誓死保护郡王和郡王妃的安危!”
漆黑的夜色掩盖了水面越发接近楼船的竹管,破水而出的影子很快将系了绳子的飞爪抛上船,随即刀刃的寒光泛滥,数道人影顺着飞爪的绳索攀船而上。
戚寸心是被外面的打斗声惊醒的,她一下坐起身,却见谢缈正坐在床沿,把玩着手里的那枚白玉剑柄。
“缈缈……”
戚寸心才开口唤了一声,却听破门声响,浑身是血的侍卫被踢倒在散架的门板上,当场气绝。
作北魏兵士打扮的魁梧男人提着一柄刀冲进来,谢缈反应极为迅速,当即伸手将戚寸心从床上拉下来,按下白玉剑柄上的圆珠,纤薄如柳叶般的剑刃骤然显现,与那陌生男人扬起的刀刃相接,擦出几道火星子。
戚寸心被他握着手腕,一直被他挡在身后,她只见谢缈手中纤薄的剑刃轻敲那男人发出铮然的声音,随即他一脚重重地踢在那男人的腹部,趁男人踉跄退步的刹那,他握着她的手迅速往前,剑锋精准地割破了男人的喉咙。
极细的伤口里殷红的血液涌出来,刀落了地,男人来不及伸手去捂脖子,便重重地倒下。
戚寸心来不及多看一眼地上的尸体,便被动地跟着谢缈出去。
“郡王!”
徐允嘉匆匆赶来,见谢缈与戚寸心无恙,才松了一口气,又忙道,“郡王,来的人足有上百之数。”
“怪不得这么热闹。”
谢缈用指腹擦去脸颊沾染的血迹,却忽见江面一条乌蓬小船逐渐靠近,那穿上挂着一盏孤灯,而船上那一道影子并不分明。
直至他忽然一跃而起,飞身落于楼船桅杆之上,徐允嘉隐约瞧见那须发皆白的老者背后的双刀,他的神色陡然变得凝重起来,“郡王,栖霞院竟请得动他?”
那老者背后的双刀古朴精巧,只看那两柄刀,徐允嘉便知此人应是江湖之内颇有声名的双刀侠客——叶天英。
桅杆上的叶天英抽出双刀,俯身跃下,朝谢缈而来。
徐允嘉想上前去拦,却被叶天英一刀挡开,那刀刃震颤,震得徐允嘉摔了出去。
叶天英一双锐利的眸子盯住谢缈,双刀划破空气往前,而谢缈当即带着戚寸心迅速后退躲开,随即握着钩霜剑旋身刺向叶天英。
叶天英的刀法老辣,招式又狠又快,但谢缈每每接招却也游刃有余,手腕一转,纤薄的剑刃快如影,剑招竟比叶天英还要狠。
“星危郡王这一手钩霜使得漂亮,竟比你师父还要出色些!”叶天英双足勾住桅杆,悬在半空,举着双刀,笑了两声。
谢缈扯了扯唇,却在叶天英再次举刀而来的刹那,剑刃擦过他厚重的刀刃,却故意卸了些力道,任由刀锋刺入他的腰腹。
“郡王!”
徐允嘉才杀了一个人,转头便瞧见这一幕。
“缈缈!”
戚寸心也慌了。
但叶天英却像是丝毫不意外似的,他花白的胡须被江风吹着,手中的刀却控制得极好,没再刺得更深。
随即他凌厉的掌风打在谢缈身上,连带着戚寸心也随之坠入仙翁江。
初秋的河水已经足够冰凉,戚寸心重重地坠入水中,河水淹没她的口鼻,她的视线越发不清晰。
意识模糊前,她只感觉似乎有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
滴答,滴答。
时断时续的水滴声几乎充斥了戚寸心的整个梦境,那种被水淹没口鼻的窒息感犹如一只手掐住她的脖颈般,令她皱着眉在睡梦里不断挣扎,却又始终无力发出一点儿声音。
终于挣脱漆黑噩梦的桎梏,戚寸心骤然睁开眼睛,犹如窒息濒死的人忽然得到解脱般,大口大口地呼吸。
也是此时,她才发现自己身在阴暗潮湿的山洞里,而靠在她肩上的少年衣衫浸血,腹部的伤口血肉模糊。
“缈缈!”她惊慌失措地唤他。
戚寸心发髻间金步摇上镶嵌的鲛珠散着柔亮的华光,隐约照见少年苍白的面庞,但无论她怎么唤他,他都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他腹部的伤口还在流血,戚寸心伸手沾了满手的血,她眼圈儿都急得红透了,却忽然瞧见自己手腕上的金丝不见了。
她顿了一下,随即拔下发间的金步摇,踉跄着站起身跑出去。
铃铛的声音一点,一点地远了。
昏暗的山洞里,少年眼睫微颤,忽然睁开一双眼睛,他的眼瞳黑沉沉的,仿佛碾碎了所有的光影。
这陌生的山野草木丰茂,林间萤火弥漫,夜风吹着草叶发出簌簌的响动。
原本戴在腕上的红绳银铃被少年握在手里,他另一只手提着那柄带血的长剑,迈着极轻极缓的步履穿行于山林。
凌乱的一缕发轻拂他苍白的侧脸,他踩碎那鲛珠散出来的柔光,就那么静默地盯着那捧着鲛珠,头也不回地往前去的那个姑娘。
他那双冷淡的眸子里夹杂几分嘲讽,几分失望,苍白的指节稍稍屈起,似要捏碎手里的铃铛,却见那姑娘忽然站定,随即蹲下身去。
他亲眼见她摸了摸形状纤细的嫩绿草叶,胡乱抓下一把,便站起来转身要往回跑。
但只走出几步,她忽然站定。
鲛珠柔亮的光芒隐约照见他的身影,她愣愣地望着他,忽然抬手去看腕骨上的银珠手串,才意识到她的铃铛响了一路。
或因情急,她一时竟忘记了,只有两人离得近,这铃铛才会响。
戚寸心后背发凉,她就那么看着他,不由后退了两步。
但下一瞬,少年忽然失去支撑般,摔倒在地时,她还是下意识地跑过去扶他,直至他抬头,重新用一双眼睛看向她,她才要松手,可他却忽然靠在她的身上。
“我以为你会走。”
他垂着眼帘,神色不清,声音也是虚弱无力的,“所以,我刚刚在想,我是不是就应该将寄香蛊的蛊虫放在你的身上。”
“我真的很失望,”他的声音极轻,“可你,又总是做出许多出乎我意料的事,你和很多人都不一样。”
钩霜和铃铛落地,碰撞出清晰的响声,而他忽然抱紧她的腰,抬首望向她时,他的眼眶竟有几分泛红,眼瞳雾蒙蒙的,声音透着几分委屈迷惘:
“戚寸心,你在玩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