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夏的风并不凛冽,但结伴而行的难民还是捡了干柴来燃了一簇火,如此他们这些老弱妇孺才能在这林子里安睡。
戚寸心靠着树干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半梦半醒耳畔似有那夜淋漓的雨声,还有姑母带血的手掌,她不知不觉泪流满脸。
睁开眼睛,戚寸心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又低头看了会儿抱在怀里的包袱,她从里头摸出来一个玉牌。
那是在她在替戚明贞换衣服,收拾遗容时在戚明贞身上发现的,同时她还发现了一封信,是十二年前缇阳的一个叫做郑凭澜的人写给在澧阳的戚明贞的。
信纸已经有些泛黄,但戚明贞却将其保存得很好,没有褶皱,没有损毁,可见她是如此珍视这封信件。
而她写在信笺背面的只言片语,也更映证了她这一生,也并非是没有心爱之人。
戚寸心想起在衍嘉时,她曾听母亲不经意提过,祖父原给姑母戚明贞说过一门亲事,是在缇阳经商的郑家。
只是后来祖父和父亲接连出事,戚明贞不知所踪,所以这门亲事也就不了了之。
母亲本就极少同她提及祖父和父亲的事,后来姑母更是只字不提,所以她这些年来,也根本不清楚姑母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又背负了什么。
这一趟,她去缇阳是为寻郑凭澜,将戚明贞写在那封信件背后的回应带给他,再越过缇阳回南黎。
林子里忽然有了声响,急促的脚步声踩在草地上擦出的声音令戚寸心一瞬抬头,她隐约瞧见一道瘦削的身影正从底下的官道往上跑。
只是片刻的功夫,官道上便多了些举着火把的兵士,薄冷的刀刃刺穿了一个面容不清的男子的腰腹,她听到有兵士啐骂着:“逃啊,你们能往哪儿逃?”
那道瘦弱的身影跑上来时,戚寸心同他四目相对。
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手足无措,满脸惊惶,许多难民被惊醒,瞧见了底下的动静,也看见了他。
眼看底下的兵士就要循着火光跑上来,戚寸心想也不想,一把拽过那小少年的手腕,将身上的斗篷裹在他身上,又迅速拆散他的发髻,往他脸上抹了些尘灰。
长着络腮胡,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兵士提着带血的刀,带着人上来,眯起眼睛打量着围着一个火堆,蜷缩在一块儿的这些衣衫褴褛的老弱妇孺,扯着粗粝的嗓子道,“你们可见过一个十二三的少年?”
所有人压低身体,七嘴八舌地说着“没看见”。
那些兵士冰冷的目光一寸寸在他们身上来回,戚寸心察觉到了缩在她身边低着头的小少年身体细微的颤抖,在一名兵士盯住她这边的时候,她努力维持着镇定,不乱看,也不说话。
小少年披着她的斗篷,身形瘦弱,头发又披散着只露出来一双眼睛,看起来倒也像个柔弱的小姑娘,那些个兵士的目光也仅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懒得再留,转身举着火把又往底下官道上去了。
盔甲碰撞的声音仿佛撞击着所有人的心脏,林子里静悄悄的,不少妇人看着那些兵士的背影,或许是想起自己被抓去打仗的儿子或丈夫,忽然就开始擦眼泪。
谁也没问戚寸心身边那个孩子是哪儿来的,这样乱的世道,官差都成了吃人的鬼,连个孩子也要被抓壮丁。
天色微亮时,已经有难民陆陆续续离开,戚寸心又在脸上抹了点尘灰,也打算赶路。
但那个披着她的麻布斗篷,披头散发的小少年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她回头看他片刻,将自己衣兜里的烧饼分给他两个,说,“我要去的地方,是你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地方,你别跟着我了,和他们一起往北边去吧。”
小孩儿果然停下,拿着两个烧饼,就站在原地看着她逆着人潮往官道上走。
戚寸心没回头看,只边走边盘算着自己这样走路还要大概两三日才能到缇阳,谢缈留的银票被她缝在了衣衫内衬里,她没打算动用,但自己剩的银钱也已经不多,现在各处都很乱,雇车夫和马车要花的钱肯定不在少数。
想起那花出去的二百两银子,才咬了一口饼的戚寸心不由耷拉下脑袋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谢缈有没有收到她寄出去的信。
才走出一段路,天光更盛时,戚寸心便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官道中央,一位戴着璞头,看着有些书卷气的老者正与赶车的妇人理论。
“不是说好将老夫送到缇阳?我可赶着去送信啊!”
“我可没说,您老的钱不够,我的马自然跑不到缇阳。”那妇人扬着下巴,坐在车上横他一眼,“要是您能找着人再出五钱银子,我就将你们一块儿送到缇阳去。”
“这荒山野岭,你让老夫上哪儿去找……”老者话说一半,忽然瞧见正咬着饼打算从一旁路过的戚寸心,他不由唤一声,“小姑娘,你……”
“我没钱。”
戚寸心不等他说完,便加快步履,从他们旁边过去了。
“……”
“……”
妇人和老者看着她迅速跑远的背影,又面面相觑。
山崖之上一道颀长的身影飞身而来,老者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朝他摇头,叹了口气,“徐大人,这小姑娘可谨慎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