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元嘉公主府灯火通明,西苑这儿不大的小院前守了许多人,下边人生怕主子受了寒,挨了饿,时有侍女来往送些外披吃食,不过大多没派上用场。 等着时间长了,提灯的婢女也记不大清楚自己这灯笼烛火换过几次,那暗下去的烛火是第几次拨亮了。 “长隽,让素弦姑姑先带你去歇着,你一个小娃娃守在这儿也没什么用。”驸马谢白摸摸靠在自己身旁困得有些站不住的小儿子,这男孩也不过五六岁,显然有些遭不住这样熬夜,已然有些困意。 谢长隽揉揉自己有些困得睁不开的眼睛,朝着父亲轻轻摇摇头,声音软糯却坚定:“等阿姐没事了,我再回去。” 众人守着房门被侍女推开了,华衣女子从房内送着宫里来的老御医出来,老御医交代了几句,便躬身向华衣女子恭敬一礼,侍女先行送老御医出门。 “殿下,如何?”谢白迎上去问元嘉公主。 “心且先安下来,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元嘉公主忙了一夜,面上已经有些倦色。本来自家宝贝的女儿给摔了就心疼不已,更是头疼的,这小世子又牵扯在内,事情便复杂起来了。 长欢平日与北卑小世子李旻不大对盘,大多缘由在长欢身上,长欢性子骄纵总寻事,亏得李旻是个好性子从来不与她计较。今日也不知怎么了,长欢非让小世子给她推秋千,也不知道怎么的人就从秋千摔下了磕着脑袋了。 依着公主夫妇对小世子的了解,就能推测出这事应该小世子干系不大。李旻如今也才十岁,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今夜也挨着困意与公主府中众人一同在这儿守着。 元嘉公主转身劝说李旻道:“世子对于长欢也是十分有心了,您也陪了一夜了,如今早些回去府中歇着吧。” 李旻听元嘉公主这么说,点了点头,微微垂首拱手道:“此事错也在我没看住长欢师妹胡为,实在愧疚难安。既然如是,那先生,公主殿下,我先回府,改日等长欢师妹她好些了再来赔罪。” “世子夜间风冷,行路小心。“谢白动身去送人出门。 元嘉公主转身对表哥宁澄道:“澄表哥,你也回去吧,告诉二妹妹长欢没有大碍,过些时日活奔乱跳了让长欢到府上给她请安。” “即使如此,我们也能放心了。”宁澄点头答应。家里那位二殿下若不是如今六个月的身孕不方便走动,必然也是要跟着过来的。长欢是二公主抱着长大的,疼爱得不行。 谢长欢躺在床上只觉得头脑发胀,李旻死后,她从北卑被送回大昭这些年独居长青别苑,向来闭门谢客,不见外人,别苑这儿长久下来就落得门可罗雀,冷清至极。 门外的有些嘈杂的人声,谢长欢张张嘴想唤碧珠过来问问外头是什么情况,却见一个袅袅的身影缓缓过来打起床前的幔帐。 “丹珠?”谢长欢看着眼前这个比印象之中年轻许多的女子,她发出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稳。 昭惠十六年,北卑鹯阴城破,在乱军之中丹珠护她出城,肩上身中数箭,再也没重回大昭故土。如今丹珠却还是少女模样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小姐您总算醒了,这回您从秋千摔着脑袋磕破了头,昨夜公主殿下与侯爷在外头守了一晚上才刚去歇着,连带着表舅老爷和世子殿下也陪了半宿,赶夜路回去的。” 谢长欢顺着脸摸到额头上,果然自己这脑袋瓜被厚厚的包扎了一圈。上辈子昭惠五年,她七岁这年确实磕过一回脑袋,头都磕破了,伤得不轻,把她那公主娘吓得不轻,生怕这一回把脑袋摔傻了。 其实那会到底还是怪她自己任性胡为。那会谢长欢穷极无聊坐在秋千上,脚尖踮着地上一下一下推着秋千,正好逮着了李旻抱着书从谢侯房中出来。 李旻性子好总让着谢长欢,小时候她不喜欢他性格沉闷不大爱说话,又是一副规行矩步的正直模样,平日里没少捉弄欺负。那回谢长欢硬要李旻推秋千,李旻向来就拗不过她的。谢长欢嫌他推得磨叽,自己蹬上秋千才给磕着的,这事其实完全不怪李旻。 谢长欢捧着脑袋想事情时候,便有人推门进来,她抬头便见着自己那位公主娘亲衣袍带风的走到跟前来了,看脸色也担惊受怕了一夜,回去也没有歇安稳。 公主娘坐在了谢长欢的床边上,可能碍于她额头上还伤着没处下手,这次娘亲大人伸手直接掐住了她的鼻子,责怪道:“你这丫头,平日里就莽莽撞撞的,这回怎么没把自己给摔死?” 谢长欢使劲挣开了元嘉长公主掐着自己手鼻头的手,露出些荏弱的模样嗫嚅道:“我的好娘亲,您看女儿脑袋摔成了这样,现在都这么一副可怜模样了,您还忍心责怪女儿吗?” 长公主缓下语气道:“你爹大早被召去朝上去了,没看到你醒来,一颗心如今还悬着呢。” “你可真是个小祸害精呀,这一大家子跟着不安生。头还疼不疼,摔了这么大个口子,亏得没有把人摔傻了,也不知道到时会不会留疤。” “阿娘,丹珠说昨夜李旻也在这儿陪着?”谢长欢装作无意的这么问了句。 “可不是呀,人家小世子昨夜也在门外头挨了半宿,听得王太医说你没有大碍才走了。” 倒像是李旻会做的事情,谢长欢心底暗暗一笑。倒是将旁边坐着的长公主吓迷糊了。“长欢你想什么呢?” “阿娘,这事跟李旻没关系,是女儿自己踩到了秋千上边摔着的。”谢长欢解释道,生怕自家娘亲不信又添了句说道:“那会儿李旻只是见过爹之后路过,是女儿强拉着他过来的。” “你这回倒是突然有了良心。你爹看着你们长大的,能不知道府里头跟着他读书的这几个孩子的性情,平时你那般刁难任性,小世子倒是处处让着你,你爹早猜多半是你自个儿摔的。” 谢侯爷精明无比,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哪里能躲得过他的法眼。令大昭朝中之人意外的是,这样的人却志不在朝堂,闲暇时宁可领着几个小娃娃在自己府中读书。 “小世子确实是个死心眼的孩子,明明是你这丫头自己给作的,人家却还说改日看你,你往后别老动不动老跟人家过不去。” 见着谢长欢已经醒转过来,碧珠和丹珠便逐渐将房中的垂帘打起来让房间更加明亮一些,将紧闭的窗户推开来换换新鲜气儿。 借着打开的窗户,谢长欢看到了已然升至正中的日头,心中疑惑到这个时辰了自家侯爷爹居然还没有从宫里回来。从太府监的位置退下来之后,虽身上仍有勋职,不过徒有其名,很少管朝堂的事儿。 今天居然一早受召上朝了,到这个时间没回来,谢长欢忍不住问长公主:“阿娘,舅舅今天特别召了爹进宫去到这时候没回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长公主挑挑眉毛道:“还能是什么事情?” “还不是因为如今后宫就瑶光殿燕皇后一个正经主子,那帮大臣咸吃萝卜淡操心,觉得后宫太冷清不像样子,这回又来集体进谏逼着选秀。” 长公主伸手将谢长欢床上大的小桌案放好,从丹珠的托盘上边将清粥端到了桌案上,推到了谢长欢面前,才缓缓说道:“你舅舅一个人招不住那帮子老臣,便把你爹叫过去帮忙顶着。” 自家娘亲这么说,谢长欢马上便明白,为着这件事情朝中的那些大臣每隔一段时间闹一回,年年如此,闹了这些年了仍旧不消停。 后宫里头嫔妃是多是少,甚至说皇帝独宠哪一位,本不是前朝大臣该管的事情。但当今皇帝的这位皇后出身特殊,西凉来的异族公主,若宫中的只有这么一位皇后娘娘,皇嗣皆由其所出,将来皇位的继承者只怕血脉不正。 “你先吃些清粥,待会儿把药喝了。”长公主神情也有些无奈。“这帮子顽固派的老臣子要闹起来,只怕没那么快消停,你爹今儿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谢长欢埋头默默喝粥,看着面前的长公主和碧珠。她现在真的确定自己从昭惠十九年重回到了昭惠五年了,重来了一次,她该好好想想这一次该如何过自己的日子。 偌大的帝京城贵女虽多,前世的谢长欢却是最为令人艳羡的。不管是羡慕也好,嫉恨也好,她出身背景所有帝京城的世家女子所无法望其项背的。 才名冠京的小谢候与处尊居显的长公主的大女儿,受皇帝舅舅的宠爱,伯父是威震八方的谢大将军,谢长欢是上天注定了的富贵权势命。尽管那时的谢长欢骄纵任性从不收敛暴躁脾气,身边也从来不缺为着追捧她的人。 就这样的谢长欢,终究还是遇到个让她不得不低头的人。她甚至想尽办法没脸没皮的要嫁给这个人,终于让那个人不情不愿的娶了自己,最终以善妒骄横的恶名被那人休弃。 沈观世,这个名字如今谢长欢再次想起来只觉得无限的嘲讽和可笑,让谢长欢愈发的觉得自己上辈子真是过到了狗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