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开拍了,作为一个有经验的演员来说,里面的戏份并没有什么难度,就是戏服让他嫌弃不已,因为里面的崔明亮是个赶时髦的人,所以他的日常装扮是蓝色喇叭裤,虽然土也不是那么不让人接受。 可在一场戏里,他的上衣变成了红色的衫儿,红配蓝,这颜色够醒目,不过还好只有这一场戏里是这样的。 又一场戏开始了,屋里播着歌曲,是八十年代最流行的迪斯科——《成吉思汗》 “成成成吉思汗~” “生不怕 ,死不怕 ,天不怕 ,天生英勇!” “成成成吉思汗~” “心向上 ,心向上 ,心向上,坚心向上!” “我决意他乡往。” “……” 屋子里男男女女的随着歌声扭动,秦旭看着别人扭他也跟着扭,老贾在监视器前看着,过会儿,他喊了咔! 音乐骤然停下。 “怎么了导演?” “不对,味儿不对!秦旭你那个扭动的幅度再大点,肩膀前后扭动,腰也别僵着,跟着扭!” “奥,那我下回注意。” “一等,你先在这给我扭一遍,别再浪费胶带。” 秦旭按照他说的扭了,这会倒是身子和腰都动了。 老贾的眉还是没松开,“你这个,跳舞跟着节拍懂不?然后那种……享受的表情,身体随着音乐律动。” 享受?那我没感觉到,就感觉浑身别扭了! 边上站着的顾正指了指老贾,笑道:“让老贾来教你!老贾的霹雳舞可以这个。” 他竖起了大拇指。 让老贾来教他?秦旭的眼睛蹭的亮了,“哎~老贾,你来告诉我坐怎么扭!” 在一片哄闹中,老贾慢步到屋子中央,一挥手,“开音乐!” “成成成吉思汗~” “生不怕 ,死不怕 ,天不怕 ,天生英勇!” “成成成吉思汗~” 老贾身子随着音乐扭动,脚步向前挪动,脸上是浸入了节奏的享受表情,而他的脸,红了。 秦旭看呆了,老贾,你还有这么骚气的时候啊? 直到音乐结束,老贾停了下来,冲秦旭挑了挑眉,大家哗的鼓起了掌,在掌声中,秦旭看见顾正在那挤眉弄眼的。 又一次音乐响起,这次换成了秦旭在里面跳,不过他这次要比老贾还要骚气,不过他本人不知道。 因为他跳嗨了! 第二天拍的是崔明亮和他表弟三明的镜头,拍摄地点在一个煤矿里,他表弟要去当采煤的矿工了。 采矿的机器哄响着,工头拿出了生死合同,三明不识字,要他表哥给他读。 崔明亮拿着合同,读道:“生死合同: 第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本人自愿在高家庄煤矿采煤,如遇万一,与煤矿无任何关系。 二,本着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如遇不测,煤矿补助没人五百元给其直系亲属。 三,每人每天工资十元。” 合同念完了崔明亮并没有把合同给他表弟,而是慢慢坐下,看着合同,一个字一个字的,一会儿,他抬头问三明:“听清了?” “嗯。” 崔明亮把合同给了三明。 他看着他表弟朝工头走去,又偏过头来,不忍再看,内心翻涌不已,五百块钱一条命啊! 可他无能为力。 他的表弟,不识字,什么也不会,又能干什么呢? 三明过去在合同上按了手印。 这是个关于生命价值与一纸合同反思的一场戏,崔明亮在念生死合同时,场面的压抑也让戏里戏外人都心中透不过气来。 一场戏结束了,可秦旭的心里并不好受,他看着上下矿的矿工,知道他们的命运如同三明一样,从按了手印之后就注定了,直至死亡。 下一场戏,煤矿的最后一个镜头,也是他表弟三明最后一次出现。 崔明亮一行人要走了,他表弟追了上来,“哥,这是五块钱给文英。告诉她一定要考上大学再也不要回这村里了。” “我走了。” “嗯。” 随着车的远去,三明脱下了安全帽,慢慢的走回去,在长镜头里,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如同他这个人,在故事里再没出现。 压抑,残酷,而又真实。 这是一个小人物的命运。 昏黄的台灯照亮了空寂的办公室,收音机里传来了一首流行歌曲,苏芮的《是否》。 尹瑞娟看着文件听着音乐,轻轻摇摆,身体微微荡漾。尽管现在做着完全不搭边儿的工作,她的身体还记得心的语言,从拘谨到沉醉,伴着收音机里的歌声,她毫无顾忌地跳完了这一场独舞。 尽管她是故事里最谨慎最保守的一个角色,她最后也选择了一个最安稳的职业公务员,但在这种种的掩饰之下,是尹瑞娟始终骚动着的心,是平静下的潮涌。 秦旭和贾章柯站在镜头前,看着她独舞,很美。 他也看见了在这独舞之下,在这故事之中的一面—— 在城市飞速发展的这一个时代里,那些存在于夹缝的小县城还在茫然挣扎,那些接受了新潮东西的人也在挣扎,他们在抵抗命运,又在追逐理想,虽然他们终将被这个时代抛下。 崔明亮、钟萍、尹瑞娟、张军,他们一起在天空里飘荡,有过雄心壮志,有过激情理想,但故事的最后,他们都归于平静,至少是表面的平静。 故事最后,一切又回到命运的原点,没什么改变,可他们知道自己挣扎过。 这是一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