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太太站在落地镜前。
试穿她新定制的孔雀蓝连衣裙。
无意中从镜子里看到,正在专心跟许太太介绍面料样式的羽轻瓷。
许太太是富商许秉的妻子,也是众多太太争相巴结讨好的对象。
羽轻瓷则是许太太最喜欢的小裁缝。
她总能做出,合她心意的衣服。
每当羽轻瓷过来给她做衣服的时候。
许太太总会喊一些朋友来家里。
让她也为她们量好尺寸。
起初都是许太太自己花钱送她们。
后来有的太太们,觉得羽轻瓷手艺确实不错。
就也成了她的常客。
因为许太太的关系,她的生意变得越来越好。
孔太太看着镜子中的羽轻瓷,跟身旁的陆太太窃窃私语道:“哎,羽小姐怎么总是戴着口罩啊?”
陆太太有些谨慎地说道:“嘘,别聊这个了。”
“怎么啦?说说嘛。”孔太太轻推了陆太太一下。
陆太太微微摆手,也跟着往镜子里的那处望了一眼:“哎呀,这个不好说的。”
“有什么不好说的,不就是个伺候人的裁缝吗?怎么,你还怕她翻脸啊。”
陆太太凑到孔太太跟前说道:“我跟你说了,你别跟别人讲啊。”
“哎呀,快说快说。”
陆太太压低声音说道:“羽小姐小的时候,出过意外。造成了大面积的烧伤,所以身上的很多地方,都是皱皱巴巴的。右半边的脸尤为恐怖,据说刚上幼儿园的时候,吓哭了好多小朋友呢。”
孔太太眼里闪过一抹讥讽:“哦,那怪不得,她总是捂得那么厚,我都没见她露过脖子。哎,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许太太跟你说的?”
“这倒不是,许太太不说这些的。我家陆朗偶然跟羽小姐,在同一个学校待过一段时间,她又那么特殊,很容易就能打听出来的。”
孔太太盯着镜子里的羽轻瓷说道:“我记得你家陆朗和许太太家的儿子,也是同一个学校的吧?”
“是的呀,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那羽小姐认不认识许慕白啊,你看她跟许太太走得这么近,不会是对人家许慕白,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陆太太吃惊地说道:“啊,应该不会吧。就算有心思又怎样,正常人都不会喜欢这种人的,更何况是多少人上赶着追的许慕白。”
孔太太叹息道:“唉,可惜了这么一个好听的名字。许太太刚跟我说她名字的时候啊,我还在想,得是怎样的妙人,才能入许太太的眼。”
陆太太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要是不见真人啊,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人呢。”
不过,碍于孔太太的淫威,陆太太头脑发昏地附和完之后。
又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毕竟,她是这里最人微言轻的一个,可是羽小姐对她很好。
从来不看人下菜碟,而这也是孔太太,讨厌羽小姐的根源。
她不经意地化解了,孔太太自以为是的“高贵感”。
所以,陆太太思来想去,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羽小姐戴着口罩,完全看不出来她脸上有烧伤。而且,她的眼睛很漂亮,像她妈妈。”
许太太一边挑着花色,一边对羽轻瓷说道:“小阿瓷,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啊?会不会显老?”
羽轻瓷没有回答许太太的话。
她正望着册子上的花样出神。
没有人发现,她的头比刚刚埋得更低了些。
其实孔太太和陆太太讲话的声音不算大。
甚至可以说是极细微。
平常人的听力,基本是听不到的。
但羽轻瓷不是平常人,她甚至算不上正常人。
从小到大,她对周围的声音,极其敏感。
尤其是那些,关于自己的声音。
她并没有刻意地去听。
但那些声音,还是随风灌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然后在心底发酵,将心口烫出一块又一块,无法愈合的疤。
羽轻瓷从小就知道。
饱受议论,是残缺者终生,都难以逃脱的宿命。
并且,不能去反驳那些议论的人。
贸然反驳的话,只会让自己,沦为笑柄。
因为对方可以理直气壮地说:“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不就是这个样子吗?你就是和我们不一样啊!”
她能做的,也就只是,在接收到那些声音后。
强忍着心中的痛楚。
浅浅淡淡地吸着气,然后再缓缓地呼出来。
装作自己听不见,那些刺耳的声音,也觉察不到,那些复杂的目光。
许太太又喊了声:“小阿瓷?”
羽轻瓷意识到自己现在不能分神。
她立即调整状态,仔细地看了看,然后轻声说道:“单看纹饰的话,不会有那种感觉。但是整体的视觉效果,可能每个人的见解不一样。我家里有一件做好的成衣样品,回去之后拍下来,给您看一下效果。”
“好呀。那这个就先留做备选吧,你再陪我挑挑别的。”
她乖巧回应:“好。”
下午的时光,过得格外漫长。
羽轻瓷其实很喜欢,和许太太待在一起。
但是她不太适应别的人。
她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和陌生人交流。
只懂得低着头,默默地帮那些太太们量尺寸。
帮她们选喜欢的花色和样式。
每次她都很想速战速决,但是,许太太的朋友很多。
有时候还会一波接一波地过来。
她总是会在这里,留到很晚才离开。
许太太的老公和儿子都不常在家。
自己一个人吃东西,难免会觉得有些无聊。
所以就总喜欢,在那些朋友离开后,留羽轻瓷在家里吃晚饭。
今天,她又照常被留下来了。
孔太太和陆太太已经离开了,这让羽轻瓷多多少少有些放松。
她站在许太太家院子里的一大盆含羞草前,小心地摘下了口罩。
她抬起手,轻碰着含羞草的叶子。
然后微微侧身将耳朵贴过去。
闭着眼睛静静地听,含羞草闭合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