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晏静默地凝视咫尺间这张疲惫的面庞,视线从睫毛投下的阴影巡梭到苍白干燥的嘴唇,随后敛目。
橘黄的床头灯画出浅浅的一个圆,轻柔地将他们圈在这方寸之间,好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只有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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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相隔大半个市的郊区筒子楼下,正有人在黑夜里交谈。
“临津市成安区顺义大道延近路13附7号。”有人压低声音说。“志愿者申报表格上填的就是这个地址。”
“咱们先上去看看人还在不在。多大的胆子啊,竟然敢在那么多吸血鬼的眼皮子底下抢光明药——”另一个人啧啧称奇。“说那个叫方然的没吃熊心豹子胆我都不信。最离谱的是,他居然还真的成功了,脱身迅速又不留痕迹,比我强多了。”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比得上人家一半么?”高个子同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那可是一整个研究所的安保力量,足足两百多号吸血鬼,你能在这么多人围追堵截的情况下带着药剂离开研究所?能的话咱们现在就去试试,成功了我叫你爷爷。”
“可担不起,您才是长官。”那人悻悻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道:“你觉得方然还在这里么?”
高个子摇了摇头:“蠢货才会回到已经暴露了的藏身地点。”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跑一趟?”
“万一有什么线索呢,也说不准。”高个子慢悠悠道。“不然你给我提供一个调查方向?”
进入楼道里,两人收了声。
“方然”的住址在四楼,他们小心翼翼地上了楼,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扇门前。
其中一人先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高个子向身边的人做了个手势示意,另一个人立即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细长的薄铁片来。
筒子楼里门窗很旧,门锁都是老式抽斗锁,很轻易就能打开。
室内一片黑暗,两人进去扫视一圈,里面空无一人。
“基本没有居住痕迹。”其中一个人悄声说。
筒子楼里,每一户的面积都不大。二三十平的空间,要是真的住了人,很容易就会被塞得满满当当,但眼前这个房间显然干净整洁得过分。
除了几把桌椅之外,空荡到完全没有任何属于私人的摆设或者物件。
“这更像是一个被弃置的安全屋。”高个子环视一圈,下了判断。“非常合理,在一个原本准备发生意外时用来藏匿的地点接触研究所的吸血鬼,然后直接放弃这个地方。这样一来,研究所那边掌握到的地址就失去了作用。”
“……我们掌握的地址也失去了作用。”同伴小声说。
高个子没理他,走进房间里,打开灯四下看。
除了床之外,这个卧室里什么都没有。床头柜的抽屉和衣柜门都大肆敞开,里面空无一物。
“发现什么了么?”同伴跟进来问道。
高个子摸着下巴沉吟,随后说:“在我们之前,应该有研究所的吸血鬼来过。可以想象,他们在这里没有任何收获。”
同伴翻了个白眼:“我们也没有收获。”
“那可不一定。你有没有想过方然为什么要把这里作为安全屋?”
同事摇摇头。
高个子笑了笑:“因为附近监控少,交通方便,筒子楼单间租金不高且人口流动快,租户常常变换,一个偶尔出现的人不会引起邻居的注意。方然的这些标准,一样可以作为线索来确定他现在居住的地点。不论是人还是吸血鬼,选择藏匿地点时安全感是首要考虑因素,他认为这样的环境能带给他安全感,所以方然选择藏身地点的标准是不会变的,这是他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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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陆初景在一片安宁中醒来。他还未清醒就先感到一阵头痛,像尖锐的刺扎进后脑。
陆初景闭眼皱眉,忍耐地皱起脸。等到这阵锐痛过去,他才发现自己的侧躺着,向上的那侧耳朵被一只手捂住了。
冰凉的指腹刚好悬在他眼前,每当他眨眼的时候,睫毛就会从指尖上蹭过。
脑袋上快要冒出问号,陆初景坐起来,转头去看。
郁晏半靠在床头,安稳地沉睡,只有双手向前,一只手搁在陆初景的枕头上,五指张开,另一只手刚刚才从陆初景脸上滑落。
陆初景盯着郁晏腿上的枕头看了一会儿,终于在头痛的间隙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郁晏说要给他按摩来着,然后按着按着……他就没有意识了。
恍惚间好像想起那些温柔的触碰逐渐停止,覆盖在耳畔,隔绝了一切恼人的噪音。由此,疲惫不堪的精神终于得以休憩。
陆初景立刻明白了:昨晚大约是郁晏捂住了他的耳朵,所以才能睡着。
他心情有些复杂,看了眼枕头上骨节明显的手。
郁晏应当是一只手垫在他的脑袋底下,另一只手捂住他的耳朵,就这么过了一晚上。
陆初景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在床上愣愣地坐着。
自从变成吸血鬼之后,他总是孤身一人,有时候难免亏待自己。仗着吸血鬼体质特殊,危险的事情没少干。
一点小小的失眠头痛而已,只不过是被噪音烦扰,其实陆初景自己都没太当一回事。
睡不着就睡不着,等实在熬不住,精神濒临极限的时候,再大的噪音都会被忽略,到时候管是昏迷还是睡觉,自有结果,总之到不了要命的程度。
陆初景没有想过,郁晏为了让他安稳地睡觉,会张开手掌让他枕一整晚。
半晌,他消无声息地下了床,从衣柜里放着的铝合金药箱中取出一支药剂,然后离开卧室。
在浴室里洗了把脸,彻底清醒过来,看一眼时间,已经七点多了。
RH-T3084实验的第三天,陆初景离开了研究所,没有专门的光损仪可供使用。他只能自己想办法制造创口,注射药剂。
这个时候,陆初景觉得人类比吸血鬼好得多。
至少打针的时候针头可以直接穿透皮肤,疼一次就完了。不像吸血鬼,必须先忍受光损伤的剧痛,然后再是药剂注射的疼痛。
他叹了口气,站在浴室的遮光窗帘旁边。
没有光损仪,但阳光不要钱,只要忍得了灼烧一般的疼痛,想要多大的创口都没问题。陆初景心想。就是得控制好光照面积和时间,否则一不小心把整条手臂都给烧没了……
杨过很帅,但他不想当。
找准位置,陆初景小心翼翼地将遮光布掀开一小条缝隙。
阳光投射进来,正好照在他的小臂上,瞬息灼烧起来。
感到疼痛的同时,陆初景飞快地将遮光布重新封好。他冷静地忍受这种非同一般的灼痛,数秒后对准手臂上的创口,缓缓推进药剂。
注射完毕,陆初景打开手机记录。
【七月十八日,第三次注射RH-T3084,注射时间为早晨七点二十六分。】
手臂上的伤口很快愈合,陆初景换了身衣服,出门买早点。
楼下就有早餐店,小本生意,价格十分优惠,新鲜的豆浆和牛奶都只要两块钱一杯,冷藏的和温热的任选。
陆初景要了份三鲜面,售价八块。
想也知道这个价格的三鲜面里不会有鱼虾笋,老板自主做了简化,用血豆腐、香菇和肉丝做浇头,淋上一勺微辣的红油。
陆初景原本就是看中面里的血豆腐,满意地吃完了。
他想着给郁晏带一份早餐,于是又买了一份牛肉面,临走时脚步一拐,丢下两个硬币,摸了杯温牛奶。
站在家门口,还没掏出钥匙,陆初景就听见里面门簧弹响。
他站住了。
下一瞬间,大门打开,郁晏戴着棒球帽,冷着一张脸就要往外走。
“干什么去啊?”陆初景问。
郁晏脚步一顿,还没迈出门,就又站回去。他盯着眼前的人,好一会儿才说:“你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