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天多的骂战，李柯柯终于在下午四点发出了回应微博。　　　　“我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也没学会怎么打官腔，所以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会显得很幼稚很愚蠢，如果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见谅。”　　　　她放低了姿态，字里行间满是诚恳。　　　　“我知道你们对我的关注，全都来自于@林琼花学姐的那条长微博，其中所提到的抱团组织令你们感到震惊，也令我感到震惊。”　　　　“说实话，能被录取入桐西的学生，哪怕再不济，也有着中等以上的水平，都是非常聪明刻苦的人，我身处其中感受到的压力是此生最大的，前辈们有着比我更多的经验与知识，后辈们有着比我更甚的才能与天赋，我只有不停奔跑才能不被人甩在后头，我相信其他人也一样，大家都自律自持，个性强烈，可正是这样一群人，到了林琼花学姐口中，一部分却成了罪不可恕的霸凌者，另一部分也成了懦弱无能的受害者。”　　　　“这个谣言在别的学校也许可行，在我们学校却不能，敢问我们桐西那么多学生，每个都有粉丝有受众，是你们口中的大大或本命，最差也算得上网红，这样一群人，怎么可能都乖乖听话任人欺凌？我又是如何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掌控全局？让这些人都不敢吭声的呢？”　　　　“也许在林琼花学姐眼中，桐西整个就是一后宫，每个人都怀揣着心机斗来斗去，想方设法要将他人斗垮，来独得到大众的宠爱，可她理解错了一件事。”　　　　“我身为一个毫无背景的小透明，是不可能去掌控这些人的，大家都又有才能又有钱，他们不会听我的话，也不会惧怕我，因为我根本什么都不是，哪怕《夜景》确实出名，可又有多少人会关注到作曲者的名字呢？而且明明最后如此针对我，可那首与我《夜景》相似的曲子，却连个作者名都没有，简直可笑。”　　　　“我承认，我确实和林琼花学姐私下有过一些过节，但那都是有人对我恶意中伤，才会导致她对我有所成见，我不知道她在离开桐西后是否生活不顺，受了什么刺激才会突然这样对我，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尽快停止那可怕的幻想，多出去走走，接触接触社会，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吧。”　　　　李柯柯本身粉丝并不少，在纯粹以作曲出名的人中，已经算得上拔尖，其中不少人也是K组合的粉，光从头像就能看出具体粉的是哪位成员，对李柯柯的曲风很是死忠。　　　　她这微博一发出，等待已久的粉丝终于硬起腰杆，秒秒钟就在评论区迅速控评，连续滚动到加载了三次，能看到的热门评论也全都是一片倒的支持。　　　　“现在真是连句真话都看不到了。”　　　　赵米娜看着那清一水的支持言论，不由叹气：“而且就算是那个抄袭创意的程青蒲也发表了声明，说游戏从企划到开发再到发布花了很长时间，甚至拿出了一份更早的聊天记录，虽然没说游戏内容，但游戏名确实和现在发布的最终名很相近。”　　　　“只有名字不能说明问题。”顾寂一如既往地敲着自己的推理小说，回应得漫不经心：“我要是今天说，我起了个叫《未来未来》的书名，意思是未来还没有到来，那我可以套进许许多多不同的故事里，我甚至可以说，这名字其实讲的是一个叫未来的人没有到达，这个‘到达’就又很暧昧了，可以是到达某个地方，可以是到达某个目标，还不全都由他一张嘴在说？人家林琼花指责他偷创意，他却回应自己名字早就起好了，本就是偷换概念，只是看蠢货多不多罢了。”　　　　“可现在大家都在一片倒地指责林琼花她们故意博人眼球，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红起来。”　　　　赵米娜烦恼地双手捧脸，好让自己不要悲伤地融化到桌上，又扭头看了眼桑朽：“你弄好没有啊？”　　　　“快了快了！”　　　　桑朽到底是个工作效率很高的孩子，对着电脑屏幕专注地弄了十几分钟，便很快做好了一个logo。　　　　“锵锵！”　　　　他将电脑转向他们，炫耀道：“怎么样！我是不是做得超级棒！”　　　　“可以啊小娇妻！”赵米娜一下子来了精神，一个鲤鱼打挺便从桌上挺起身子，当场就是一阵暴风赞美：“不愧是写了我七百多篇黑料的人！太有效率了！”　　　　“过奖过奖，那都不算什么！”　　　　桑朽得意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也对赵米娜甜甜一笑。　　　　“自打认识你以后，我就发现了！你的缺点写七千篇都不为过~”　　　　自秘闻社成立以来，他们每天就只是忙着自己的事情，对校内情况也没什么眉目，就算聚在一起，也多是背台词的背台词，写小说的写小说，编黑料的编黑料，倒更像是聚众学习似的。　　　　但今天，桑朽突然收到了顾寂发来的短信，说是让他做一个秘闻社的logo，毕竟是大佬的吩咐，看重钱途的桑朽当即带着电脑过来，现场做了一个。　　　　“可是大佬啊，你做这个是要干嘛？”　　　　顾寂头也不抬：“当网红。”　　　　“哦。”桑朽点头，顿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不对，不由惊呼：“什么？网红？！”　　　　*　　　　晚上十点，吃瓜群众们再次沸腾了起来。　　　　#赵米娜点赞#　　　　这话题以惊人的速度蹿上热搜前十，转眼便压过了被李柯柯与程青蒲的相关内容。　　　　他们惊奇地发现，有一个叫“秘闻社”的普通微博账号被赵米娜点了赞，而这个账号无关注无粉丝，仅有一条刚刚发出不久的视频。　　　　正是关于此次桐西抱团事件的内容。　　　　视频用了某游戏平台上一个叫facerig的软件，可以令使用者以3D模型的形式出现在镜头中，并捕捉上半身动作及表情，实时反馈在模型身上。　　　　制作者选用了一只戴着圣诞帽的企鹅，先是对着镜头挤眉弄眼尝试了一番，这才摆正姿势，一脸认真地开了口。　　　　“这个视频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补全这次桐西事件的证据，还受害者们一个公道，也为了给吃瓜那么久的大家还原一个真相。”　　　　这只圆脸企鹅的声音被变声器处理过，听着比较尖锐，背后说话的应该是个女孩子。　　　　她简单叙述了一下事件经过，从林琼花的指证到李柯柯的回应，以及期间程青蒲与苏真的爆料，全都粗略说了一遍，并在视频中附上了配图。　　　　然后它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说的内容却已无关这些爆料。　　　　“半年前，有个叫夏迟的桐西学生自杀身亡，当时新闻媒体也报道过此事，那时舆论的说法是……桐西的孩子们都太过优秀，该名同学因不堪忍受压力而自杀身亡，但因为她默默无闻，并不是什么大佬，什么网红，所以这新闻甚至没能引起重视，只是被当做了桐西的一桩丑闻，被取笑至今。”　　　　“这位已故的夏迟同学曾就读于桐西曲作班，是位追星少女，本命是K组合，而就在一年前，K组合巡回演唱曾到过A市，几乎是一票难求，夏迟同学自然也熬夜抢到了两张票，其中一张，被人要去卖给了同样是K组合迷妹的赵米娜。”　　　　“这件事，就是一切罪恶的开端。”　　　　“那两张票是连座，是夏迟同学想带着朋友一起去而买的，其中一张既然被人给了赵米娜，那她如果入场，就势必会和赵米娜坐在一起，但最终坐在赵米娜身旁的人，却是她的好朋友K。”　　　　圆脸企鹅将李柯柯如果抢走夏迟门票，并假装不认识赵米娜的事说了一遍。　　　　“K成了赵米娜当时唯一的好友，不，应该说，成了大家所认为的‘赵米娜唯一的好友’。”　　　　其后种种，那圆脸企鹅又绘声绘色地复述了一遍，直至说到她死亡，才突然停顿下来。　　　　“我已经说了很久很久，名字的缩写也非常露骨，你们一定早就猜到了是谁了。”　　　　“是的，这位K同学，就是夏迟曾经的好友，李柯柯。”　　　　“她如今所得到的一切，本该都是夏迟的。”　　　　“也许你们觉得我在这里空口说白话，毫无证据，那么，就请慢慢观看证据吧。”　　　　视频中开始不断播放截图与录音，各种文件、资料、调色盘、音频对比、聊天记录，全都如洪水般一鼓作气地涌现出来，哪里只有辛斛，只有林琼花，只有夏迟。　　　　那百来张图片与数十条录音，已不单单是小范围的霸凌。　　　　这段内容几乎占了进度条的百分之七十，而在这一连串证据过后，是一段像素不高的录像。　　　　视频中，有少女抱着吉他坐到镜头前，腼腆地笑了笑，却又渐渐低落下来，对着镜头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曲子才能署上我的名字，但应该不远了吧？大家都很喜欢它们，赵米娜学姐也很喜欢呢，今天还转发了柯柯的那条微博，夸说贼好听，不过要不是柯柯，也许学姐根本不会注意到我的曲子，也不会听吧，这样一想，也还是有点小高兴的。”　　　　她就这样说了一连串，正要努力提起面部肌肉挤出笑容，却又中途松了下来。　　　　“可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她呢喃着，原本管理良好的面部表情逐渐崩溃。　　　　“我想听的是学姐夸我……不是连自己的作品都被人抢走，像狗一样对李柯柯俯首称臣，不断不断不断地被否定，连自己的未来都看不见……”　　　　“我甚至有种感觉……我可能一辈子都要当她身后的透明人了……”　　　　她用手捂着嘴闷声哭泣起来，脑袋渐渐低下去，一度离开了镜头。　　　　在很长一段空白之后，她才又擦干眼泪重新面对镜头，努力笑着调整了一下摄像机。　　　　“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了，我今天又写了首新歌，先录下来存着吧。”　　　　吉他声响起，那位在半年前已死去的少女认真拨动着琴弦，轻轻哼唱了起来。　　　　正是李柯柯两个月前发表的最新单曲《人间已晚》。　　　　不论是曲子还是歌词，全都一模一样，只是最后的最后，她极为小声加了一句。　　　　“Idon'twannadie。”　　　　是无人知晓的，她最后的呼救声。　　　　歌曲结束后，少女对着镜头轻轻挥了挥手，随后便关掉了摄像机。　　　　在镜头黑下来的同时，那只圆脸企鹅也再次出现在了屏幕中央。　　　　“赵米娜在《人造神明》中有过一句反复出现的经典台词，她总是对犯人们说，‘你没有资格代替神明对她降罚，神总有一天会惩罚她，那块遮挡真相的暗幕，也总有一天会被揭开’。”　　　　“可沉默与忍让，只会招致更大的欺辱与灾难。”　　　　“既然神没空拉下幕布，那么今后，真相就由我们秘闻社来揭开。”　　　　视频最后，是一个衔尾蛇logo。　　　　也是“秘闻社”的头像。　　　　*　　　　赵米娜的点赞被很快取消了，随后也贴出了对此事的回应，无非是归结为“手滑”、“不小心”，并不想参与这种子虚乌有的闹剧，但桐西官方却很奇怪，居然立刻转发了“秘闻社”的这条视频，并在一个小时后贴出了官方回应，进一步认证了此事。　　　　赵米娜一边“嗳呀我真的只是手滑嘛”地应付着电话那端的经纪人秦姐，一边愁眉苦脸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赵米娜！我看你真的是一天不造反就不开心！”　　　　秦姐可不像小余那样好脾气：“你就说吧，能不能好好准备你的戏！说了多少遍了，这种事情不要掺合不要掺合！你嫌你现在黑粉还不够多是吧？居然去点赞一个明显要攻击你的视频？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你看不出来啊？他们这是要说，这一切都是赵米娜像个沙雕一样误认坏人当朋友造成的！”　　　　“我知道我知道啊……我真的就是手滑嘛！”　　　　赵米娜一心一意坚持着这个说法，努力哄着秦姐。　　　　“我知道！我们团队全宇宙最牛批！绝对能公关好的，我特相信你们！我真的就是手！滑！你们一定要为我洗清冤屈啊！不然我今晚都要委屈得睡不着觉了！”　　　　“你还委屈？！你委屈什么！让你往东你非要往西，还能不能……”　　　　赵米娜将手机拿远了点，以防被秦姐的声音震聋，忽听前面楼道里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连忙看去，却见居然是李柯柯正朝这边跑来，顿时慌了神，急忙将电话当场挂断。　　　　秦姐的唠叨咻地一下消失了，可眼前的麻烦更令她头疼。　　　　李柯柯的目标明显就是她，她急急跑到她跟前，猛然抓住了她的手，泪早已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学姐！学姐你得帮我！”　　　　“怎、怎么了……”　　　　赵米娜被吓了一跳，毕竟刚刚才录了那段视频，现在突然见到李柯柯，心里还是有点慌的，但转念一想，她应该还不知道那只圆脸企鹅是她……　　　　“我是说谎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学姐、学姐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求求你帮帮我，你帮我说句话，你、你帮我求求你们公司的公关团队，我知道你们团队是最好的……”　　　　她语无伦次，近乎癫狂。　　　　“我没办法了……这里的公关团队已经舍弃我，他们说什么我没有价值了，就打算把我这样一脚踹开，可不对啊！不是这样的！我明明还很有价值，明明我背后的那些人还都是支持着我的……”　　　　赵米娜低声：“柯柯……”　　　　“或者、或者你帮我再问问桑朽！我可以给钱，我可以把入学以来赚的所有钱都拿出来，他刚才说什么不行了，肯定是因为觉得我没价值……”　　　　她又喊了一声：“柯柯……”　　　　“他不是喜欢你吗？只要你去说！他一定会帮我的！”　　　　赵米娜厉声喝住她：“李柯柯！”　　　　李柯柯被她这一声吓了一跳，终于不再神志不清絮絮叨叨，只是愣愣看着她，眼泪都被吓停了。　　　　赵米娜沉下脸，饶是再多的泪水，也激不出她半分怜惜。　　　　“李柯柯，你好好想想，你现在即将失去的东西，有哪件是你的？你的地位？你的人气？你的作品？还是……和我的关系？”　　　　“你、你已经看了那个视频？”　　　　李柯柯从未见过她如此冷淡疏远的模样，顿时后退了半步，脸上抽搐着，抖抖索索地就要缩回手，却突然被她猛地捉住。　　　　“李柯柯，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和我喜好相像，所以我认为你和我能互相理解，是因为你才能斐然，所以我会对你有所欣赏，也是因为你的温柔与乖巧，所以我认为你善良可靠，可你自己说说，我所喜欢的这些，到底有哪样是你的？”　　　　她紧紧箍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令她连扭动挣扎都做不到。　　　　“你将从夏迟那里学来听来的东西摆到我面前，假装是自己的，穿衣打扮言行举止都要模仿，甚至是她的一句玩笑话！是不是？！”　　　　“你……”李柯柯这回是真的害怕了，缩着脖子努力挣扎：“不、不可能啊……她已经死了，你是怎么……”　　　　“是啊，她死了。”　　　　她声音冷冷，跟拎小鸡仔似的将李柯柯拽过来。　　　　“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该为她的死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