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赵米娜在九楼的自习室找到了目标。 “你好,请问是辛斛同学吗?”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恰好够周围人听到,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的阴沉男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在众人的注视下,就见她掏出一支电动剃须刀递到他面前,甜甜一笑。 “你也真是的,就算喜欢我,也不用把剃须刀都送我吧?幸亏上头写了名字,否则我都不知道该还谁。” 男子看看她,又看看剃须刀上墨迹未干的隽秀小字,迟疑片刻,还是默默接了下来。 “不过我今天还有些事要找你,一年级的顾寂你知道吧?他八月份就要生日了,我想给他准备个生日礼物,需要你的帮忙……” 说至此处,她故意看向周围,视线一一扫过那些正朝这边探头探脑的同学,颇为烦恼地叹了口气。 “这里说话不太方便,我可以请你吃个夜宵吗?” 辛斛配合得出乎意料,几乎像是完全能理解她的意图,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整理好东西离开座位,一路跟着她到了三楼。 此时多数店人都不多,赵米娜看披萨店有片区域完全无人,便领着他进去点好了餐,中途借口离开,偷偷去厕所打开了群语音,等跟顾寂那边汇报完,他们按好了话筒静音,这才回到座位前。 点的意面已经上好了,赵米娜远远就看见辛斛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那里,也不吃,也不慌张疑惑,便差不多理解了情况。 刚坐下,她就开门见山。 “看来你真是那把剃须刀的主人?” “你倒也大胆。”辛斛冷冷笑了一声:“万一不是我,我刚才当众把你拆穿了你该怎么办?” “那就说,这是我想接近你,找你帮忙的借口咯。” 赵米娜对此并不在心,迅速将话题拉回原处:“既然你上次帮过我,那想必你就是校长口中那十几个边缘人之一了?” 辛斛点头:“是。”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找你。” 赵米娜从包里翻出平板,将页面切到林琼花的微博首页:“不知道这条曝光微博,是林琼花的个人行为,还是有经过你同意的?” 辛斛的眸子暗了暗:“是我同意的。” “为什么?你难道不是站在校方这边的吗?为什么会同意这种损害学校声誉的事呢?” “因为我实在受不了了。” 他原本平静冷淡的声音,逐渐变得愤恨起来。 “校长的意思是要你们来改变桐西不是吗?可你们做了什么呢?一个月了,我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你每天在舞蹈房练舞,在音乐教室练歌,小说班的继续写小说,新闻班的继续写新闻,倒是过得很开心嘛!而我们呢?我们被校长贴上了失败者的标签,只能默默等着你们哪天开了眼来查,在那之前,就只能继续被欺负被剥削!既然你们没有头绪,那由我来给你们头绪,不好吗?” 赵米娜眉头一皱:“所以,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 “怎么?你居然不相信这些吗?” 辛斛冷笑一声。 “校长真是走眼,居然最后选了你这种人。不过也是,你自从进入桐西以来就顺风顺水,一路畅通无阻地爬到了高位,应该从来都是被人阿谀吹捧,当然不会明白我们为什么会如此着急。看啊,赵视后。你甚至无法感同身受,又要怎样为我们伸张呢?” “那你告诉我,这上面说的抱团和供品,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难道还不够明白吗?年级里那些有名者抱团在一起,一力结成联盟,这不但令他们得到无数便利与好处,还令其他零零散散的小团体或个人,不敢去触怒他们,再后来,他们就成了统治者。” “那他们做了什么?” “你知道吗?这世界上的天才很多,可长盛不衰的天才却很难得,多数人不过是昙花一现,音乐也好,小说也好,游戏也好,都可能有好有坏,都会不断被时代淘汰,可偏偏有人想长盛不衰,想不断创造辉煌啊。所以抄袭者就出现了,他们一开始会抄袭名家,但后来发现这事儿不靠谱,便将目光转向了那些不出名却有才华的孩子。”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暗了下去。 “程青蒲,当初就是这样抄了我的项目。” “可你当初应该也有存证,至少和林琼花的聊天记录就是啊,为什么不拿出来揭发他呢?” “我说过了,没人敢触怒他们,因为他们是一个团体,双拳难敌四手,我要去跟程青蒲作对,就是和所有专业的高位者作对。可我是做游戏的,桐西游戏专业的最大优势,难道不就是能和其他专业联动吗?音乐美术配音剧本,甚至有时还需要动作捕捉的演员,还得找新闻班的人宣传。我得罪程青蒲不要紧,可我不能得罪所有人。” “所以你没有去揭发他吗?” “不,我有。”辛斛话锋一转:“我当然有。其他人也有。但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后果就是,他们一再强调这是借鉴是致敬,而不是抄袭,于是我们被排挤被欺负被嘲笑,非但没能讨回公道,还成为了众矢之的霸凌对象。” “这怎么可能?”赵米娜觉得不可思议:“我们学校的孩子每个都那么聪明,总不能所有人都帮着他们作恶吧?这太愚蠢了!” “赵视后,你虽然不来学校很久了,但应该也有在桐西上过课吧?上课时老师不是偶尔会让同学们做选择吗?我们学校的app特别设计有一个功能,就是投票。由老师发起,学生们匿名选投,最后少数服从多数。” “是啊,我知道。” “那你知道,校方为什么会开发出这个功能吗?” “我记得……好像是为了对抗‘沉默的大多数’这个问题?” “是啊,‘沉默的大多数’,这就是问题所在啊!每个班级总会有一些执掌话语权的人,一开学就拉拢好了自己的小团体,不论他们怎么排挤欺负人,只要事不关己,‘沉默的大多数’就不会吱声,毕竟枪打出头鸟,单独的反抗者,只会成为下一个被欺凌的对象。” 辛斛的这番话,勾起了赵米娜不太美好的回忆。 她想起初中时竞选班长,班里当时有两个小团体暗中较劲,一个小团体要求自己的组员投票给A,另一个则要求组员投票给B。 而她当时所在的那个小组,组长是A派的元老级人物,当老师下令组长下去收投票小纸条时,那人甚至会一个个打开检查,确认无误后才会上交。 想到这里,赵米娜不由失神出声。 “就是因为那些沉默者不站出来,所以造成了大家都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假象……” “是的,看来你也并非愚蠢。” 辛斛难得夸赞了她一句:“有些时候,你不去表达自己的想法,大家就会认为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也就更不会跳出来反对了,因为人是群体动物,不合群,是相当致命的。” “那再然后呢?按照微博上的说法,他们应该不止是抄袭了,而且,林琼花为什么要用供品这个词来形容呢?” “是啊,再后来就更糟了。” 辛斛垂下眼睫:“他们不再抄袭,而是改为缴获,你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吗?就是从降服的敌人或犯人手里搜刮出东西。那个时候,就连‘沉默的大多数’都被一一吞噬了,没人幸免,你想要继续沉默,就必须上交自己的作品,运气好就不会被采用,运气不好就会被抢走,如果你假装无能不愿交出好作品,那你就得把作品藏起来,假装自己是个垃圾,总之就不能抢了他们的风头,可一旦这样,他们就更能占据良好资源,变得更强大,更有权力欺压我们。” “林琼花的《戏精》……就是这样被整个抢走的吗?” “是的,不止她,还有许许多多人的作品,都是这样被抢走的。” 说到此处,披萨店里突然进来了一群人,明明店里还有很多位置,却非要闹哄哄地凑到他们餐桌附近,辛斛警惕,一下子就不说话了,闷声吃了两口几乎凉掉意面,便迅速起身,大声道: “谢谢你的夜宵,我吃饱了。” 说罢,起身便走。 赵米娜急忙也站起来,拿好东西追上两步,一直追到门口,这才一把拽住他。 回头看看那群人已经隔得远了,这才压低声音小声道:“那李柯柯呢?林琼花为什么说李柯柯是幕后黑手?” “因为她本来就是啊。” 辛斛冷漠地推开赵米娜的手,在披萨店门口站定:“我听说你和李柯柯是朋友,现在一看,果然不假。” “什么意思?” “你知道这条微博为什么选今天发出来吗?” 辛斛自嘲地笑了笑,随后狠狠瞪向她:“因为我听到了你和她是朋友的传闻。我听说你今早跟她有说有笑,关系很好的样子,你知道吗?光是这一点,就足以令大家忌惮,不敢再去随意招惹她了。” “你明明应该是要遏制这些事的,可你却偏偏曲助长,难不成,我还得眼睁睁看着你们这样玩闹下去吗?” “赵米娜,你最好给我听清楚。这份差事落到了你头上,不是为了让你像扮家家酒一样玩闹的,你每浪费一天,就有很多人会多受苦一天,可人的忍耐有限,一旦承受不住,要么会像我一样跳出来自爆,要么就加入李柯柯她们,可不论哪种,都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话已至此,辛斛不愿再做停留,很快便消失在楼道尽头。 赵米娜想起刚才的意面还没结账,回头去找服务员付了款,刚走出店门,就在转角撞见了眼眶通红的李柯柯。 她似乎没想到拐角后有人,当即被吓得后退了半步,在看清是赵米娜后,鼻音极重地低低呢喃了一句:“米娜学姐……” 水雾迅速充斥了她的双眸,她颤抖着双肩泫然欲泣,一下子便扑上前,一把搂住了她的脖子,脑袋埋进她肩侧,跟只小动物一样,抽抽搭搭地闷声哭起来。 “怎么办米娜学姐……我当初不愿拿那首曲子给他们抄,他们非但排挤我,现在还要反口说我抄了那首曲子……” 寂静的楼道里,只剩她无助的哭腔。 “我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