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楼吴彦祖]:我早上看到赵米娜和二年级的桑朽走在一起欸! [专业吃瓜君]:哇,真的假的?他们不是前天才在大厅里吵过架吗? [九楼王祖贤]:他们好像到处在找人问“制服的问题”,是在查什么吗? 手机群里正聊得火热,顾寂看着不断弹出的八卦信息,微微皱起了眉。 那两个笨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再这样明目张胆地折腾下去,他们所要的清白可就更遥遥无期了。 一想到赵米娜,他就想起被她步步紧逼时的惊慌。 ——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踮起脚将脸凑过来,距离之近,几乎已经能感觉到她温软的呼吸,一点一点,轻盈地拂过他脖子,令他整个脑袋都瞬间沸腾滚烫,乃至当场死机,根本无从思考。 所有惊恐与不安顿时涌上心头,他不得不推开她,为了掩饰自己涨红的脸而拼命找借口。 可他其实没有不喜欢她。 他只是讨厌她的过分自由。 在人满为患的大厅张口闭口就是胸罩,甚至还要拿出“证物”甩来甩去,乍看之下相当无脑,简直一言难尽,可事实上,她不会因此有任何损失。 大家顶多觉得她头脑简单行事大胆而已,不会特别上纲上线,就算往后被人曝光出去,粉丝自带滤镜,也只会觉得她很皮很可爱,还很耿直宠粉,几乎无伤大雅。 加之她那张脸,这件事,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风险。 倘若做这些的是个凶巴巴的阴沉女孩,大家也许会觉得这人不好接近,心机颇深,甚至给她打上一些微妙标签,并集体孤立她。 可赵米娜顶着那么一张脸,只要不伤天害理,几乎做什么都会被原谅。 她应该也是深知这点,所以说话做事,才会那么有恃无恐。 只因她有那个资本。 顾寂向来对世俗里的事束手无策,不论是人际交往,还是为人处世,他都一概处理不好。 而赵米娜与他正相反,她显然很擅长应付人情世故,撒娇卖萌耍滑卖乖,无一不是信手拈来,还偏偏自然得仿佛与生俱来。 他只是单纯作为被困在灰暗井底里的囚犯,讨厌着她散发出的多彩与自由罢了。 出神间,休息室的门忽然被打开,打断了他的思绪。 只见他的责编歪头朝里望了一眼,确认没走错,这才挤进来,朝他客套道: “嗳呀不好意思,让你等很久了吧?” “不算久。”顾寂随口应了一声,又询问道:“怎么突然想到要找我?” “哈哈,今天正好路过你们学校,就顺带进来跟你说点事儿。” 责编随手拉开把椅子,坐到他近前,直接开门见山: “我马上得走,时间不多,就不绕圈子了,这么说吧,你最近有新书上市,主编希望能趁势增加你的曝光度,所以给了我两个方案,派我来说服你,看你愿意选哪个。” 他责编一旦借口匆忙,要直白地说话,就证明带来的消息绝对有如烫手山芋。 顾寂即刻皱眉,嘴上却客气道:“你说。” “第一,你的长相不错,可能放在这学校里是有点普通,但放进作者堆里,你要敢说第二,就没人敢踩到你头上去,你也知道吧?那些颜值一般的作者但凡爆照,销量都能噌噌噌疯涨,你就更不用说了。” 见顾寂张嘴就要反驳,责编忙抬手制止,抢先将他安抚下来。 “别急着回答,我一早猜到你不愿爆照,所以我推荐对你对我都好的第二种。当然,这也是经过本人授意的,我们主编在某次酒会上遇见了你父亲,你父亲很关心你,并表示你理当拥有更大的名气,不该局限于现在这样的小众范围,提议说可以拿你们的关系做宣传,你也知道,现在纸媒不景气……” 责编说了一通自己的难处,见顾寂眉头紧锁,丝毫不为所动,这才又叹了口气。 “行吧,让我老实告诉你,在推理小说界,你口碑确实很好,可销量确实不行,就算有桐西标签,有覃笑笑推荐,可你不够亲民是事实,往后一旦离开桐西,曝光也会跟着减少,将来只会越来越糟,所以……” 所以,他得趁现在尽量博取人气。 “那假如我都不愿意呢?” 责编无所谓地笑笑:“那我们可能得先把你放到网文市场了,看大众接不接受你,我们再接着谈,更或者……哈,我觉得你转去模特班会发展得更好。” 不能被大众所接受,就是他现在最大的软肋。 喜欢他的人不少,死忠粉也很多,可这并不能改变他不被大部分读者认可的事实。 假若被投放入网文大军之中,他这种严肃正统派,可能连最差的扑街作者还要不如。 “怎么样?影帝儿子的身份和照片,你要曝光哪一个?” 休息室里一片静谧。 良久,才传出少年极为低沉的声音。 “……照片。” 责编笑着点头:“选得好。” 话已至此,大家又都不是闲人,既然已经说得如此明白,就没理由再继续逗留,责编简单与他说了些客套话,便起身离开了休息室。 休息室外是二楼走廊,平时大家的活动范围都在三至十楼,很少有人来一二两层,几乎安静得出奇。 顾寂出来时没赶上电梯,也不想那么快回到闹哄哄的教学区,便干脆先沿着路随意走走。 多可笑啊。 他从来厌烦世俗,如今却又不得不跪下来讨好世俗。 只要挂上照片,露出这张与那个男人极为相像的脸,就能像赵米娜那样有恃无恐,不管如今写得多不亲民,都会慢慢被人接受,都会有更多人愿意去了解。 结果到头来,他嘲笑赵米娜,嘲笑那个男人,说他们为了点虚假人气,就什么都可以出卖。 可原来那些话,也适用于自己吗? “哈哈,是啊,米娜当真很有实力的,我们都知道。”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二楼栏杆旁,楼下大厅里,有几个人正在寒暄。 “那也得多亏制片您提拔呀,以后还得请你们多多照顾呢。” 那里总共站了四个人,赵米娜尤为显眼。 她像个人偶似的站在一边,一脸营业式的完美微笑,已全然是电视机里的端庄模样了,而她身旁的女人,则正极力与对面一胖一瘦两个男人客套。 “这样大制作的电影能找到我们,是我们的荣幸啊,米娜,还不快谢谢导演和制片。” 被女人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赵米娜恍若得到了应许,这才礼貌开口。 “谢谢导演和制片愿意给我这个角色,我真的非常喜欢,剧本也来来回回翻过好多遍了,每次看都兴奋得睡不着觉,希望拍摄日能赶紧到呢。” 她笑得那样真诚,连公式化的客套也显得无懈可击。 可忽然,站在她对面的胖男人冷笑了一声。 “是该烧高香了,如果不是为了那点流量,我们好好一部正剧历史电影,根本不该加这种花瓶。” 这胖男人说得如此直白,直教另外三人的都尴尬地僵在了原地。 赵米娜的笑容丝毫未变,还是那样礼貌端庄,眼神却在颤动间凉了几分。 瘦子赶忙圆场:“哈哈哈,瞧你把人家小姑娘吓得,这玩笑可不好笑啊~” 女人也连忙附和道:“哪里哪里,李导演要求高是好事啊,追求艺术嘛……” 说着,她连忙拉过赵米娜的手,递到那胖男人手里。 “让米娜好好跟您谈谈,互相多了解了解。” 赵米娜震惊地看向她:“妈?!” 尽管谁都看得出她不情愿,可胖男人却只是嗤笑了一声。 “原本这个角色是要给陆盈人的,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很有名,演技很好的陆盈人,可惜啊,她流量不行,还是我们米娜有福气……” 他一边说,一边摸了摸她的手,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赵米娜的表情顿时僵住。 然后,她在他们的注视下,用力抽回了手。 “谢谢导演的赏识,请您相信,我对这个角色的看重程度,绝不比任何人差。” 胖男人愣了愣,笑容当即淡了。 “其实这种大咖云集的电影,凭你的资历,能给你个小角色已经很不错了,现在能让你演女二号,只怕会被人说德不配位啊……” “是的。”赵米娜微笑着,冷声抢答:“所以我会拼尽全力去理解与诠释,请您放心。” 眼看着胖男人的脸愈发黑了下去,女人连忙推了推她。 “米娜!” 赵米娜却丝毫不理会,尽管笑容勉强,却也还是客客气气的。 “我晚上有一堂选修课要上,恐怕得先上去了。” 胖男人见她找借口要走,随即冷笑了一声。 “呵,你心高气傲个什么东西?给你个小角色就够好了,想抢前辈的角色,竟然还觉得理所当然无需代价吗?呸!你就只适合花瓶,就只能演花瓶!” 他渐渐陷入了暴怒中,气急败坏地挥舞着手指,朝她隔空点去。 “谁知道你爬了多少老板的床,才能得到这角色!” 她的脸色终于暗到了底。 “怎么,我说错了吗?不就是拿钱买了个视后嘛,你有什么可得意的?就你这样的货色,都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 “既然您对我是这样的看法,那想必我们的合作也不会有多愉快。” 她身体向前略微倾斜,在胖男人暴怒地破口大骂下,仍向他小小鞠了个躬。 “也烦请您回去转告盈人前辈,花瓶只想继续当干净漂亮的花瓶,并不想和她争夺潜规则对象。” 胖男人整张脸都因愤怒而涨得通红,任凭女人与瘦子拦着,他也还是不断推搡着她的肩膀,几度将她推得东倒西歪,差点摔倒。 空旷的大厅里,全是他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场面已彻底失控,瘦子拽着骂骂咧咧的胖子,连声道歉并急急作别,很快就将他拖出了大厅。 女人还站在赵米娜身旁,却也是一顿斥责: “这圈子就那么大,你得罪了他,以后一旦离开了桐西,就准备好挨刀子吧!” 赵米娜却只冷冷看了她一眼,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异样的锋利感。 “就这种沉不住气的土鳖,也配当电影导演?简直丢人现眼!而且你能不能别再私自给我接工作了?公司会给我资源,我根本就不需要接触这些阿猫阿狗!” 见她还回嘴,女人恨不得扬手扇她耳光,抬起手却又舍不得打下去,只能憋屈地放下,怒道: “喔,合着在你心里,我就只会给你找些丢人现眼的工作是吧,你别忘了你能有今天,全靠我这个丢人现眼的妈!” 说罢,便追着那两个男人跑了出去。 大厅恢复了寂静。 赵米娜就这么呆呆地站在那里,久久都没有动作。 ——为了点虚假人气,就什么都可以出卖,甚至连尊严都能放弃。 顾寂说的那些话中,唯有这句,她无法反驳。 因为她就是这样要求自己的。 娱乐圈什么样她并不是不知道,可即便知道,她也愿意为前途放弃一些东西,譬如良心,譬如尊严,譬如时间,更或者是出卖自己的年轻与美貌。 被人嘲笑也没关系,被资本操纵也没关系,被大众用以娱乐也没关系,只要她能因此得到她想要的,那些她都可以不在乎。 平日里严于律己,必要时破釜沉舟,一旦迫不得已,就不择手段。 她打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这些心理准备。 她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到。 甚至她想,她敢于直面现实,敢于承认肮脏,敢于承担后果,分明活得坦诚又洒脱,反倒是顾寂那种为了点可笑自尊,死活拉不下脸的老古板,才更像个冥顽不灵的俗物呢。 可到头来,她竟也一样。 少年站在二楼扶手旁,看着楼下少女吸了吸泛红的鼻尖,故作没事地转动着眼珠,想努力收起满眶水雾,却终于还是难过地皱起眉,默默垂下了脑袋。 他从未想过。 那个被自己骂作俗物的少女,竟比自己有骨气得多。 而到头来。 而到头来。 她却不过是个。 他却不过是个。 为了一丁点可笑自尊。 为了一丁点虚假人气。 而翻脸的。 而低头的。 俗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