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后门庭院静谧无声,假山堆叠着细雪,似是几近融化的奶霜,凝成点滴覆在常青树叶上,顺着叶脉悄然滴落,不露声色。
忽地,窸窣声响起,淡淡的影子拂过白雪,似有人踩雪而来,与廊厅下持伞走着。
沈殊彤披着翠兰烟霞银罗斗篷,头戴珠花点翠,妆容也比平日娇丽,多了几分灵动娇俏,她正撑着把红伞与秦懿徳并肩而行。
奈何秦懿徳就没有这样的好心思去打扮,反而这几日似乎苍老了许多,法令纹沟壑愈显,眼下青影涌现。
终是气不过,秦懿徳紧揪着绢帕,咬牙道:“都怪沈淮宁这家伙,害得你娘我,当着那么多叔伯下不来台面,真是气得我......睡觉都睡不好!”
沈殊彤抚着她的背顺气,柔声道:“母亲,您别跟那瘸子一般计较,反正看他那样子,估计都活不过这个冬天,说不定哪天就死在那松别馆,没有人知道。”
秦懿徳稍稍缓了口气,“三房那混小子也就罢了,可她娶的那媳妇,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竟是个硬柿子,还害得你在大家面前被比了下去。”
说起这事,沈殊彤亦是忿忿不平,那天过后她就彻彻底底成了沈家姊妹的笑柄,什么捻酸话,冷嘲热讽都跑了出来,就连几个小屁孩都对着她干。
“切!她不就是个姨母找来顶替思蓁妹妹替嫁的臭丫头嘛!而且还是从山里来的,连规矩都不懂,这次按家规应该要杖打她三十才对,却偏偏被那瘸子拦下,否则,就算是硬柿子我也给她捏软了不成。”
说着,攥紧掌心,如同许明奚逃不了她的五指山,看上去十分信誓旦旦。
秦懿徳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亲昵地抚着她的手背,果然还是自己的女儿够争气。
沈殊彤依旧不满地嘀咕着,“还有上次,那臭丫头居然敢讽刺爹爹,爹爹那么......”
“好了。”秦懿徳面色一变,小声喝止住,“莫提你爹爹。”
沈殊彤立刻抿起了嘴,见秦懿徳已然走远了,连忙跟上去,神色暗了下来。
不知为何,从小到大,她都感觉父亲母亲好像都是特别淡漠地疏离,尤其是私下在母亲面前都不可以提父亲的名字。
沈殊彤敛回神色,一改暗淡,面上浮出以往的笑意,匆匆跟上去,扶着秦懿徳走。
不多时,快行至青石小路上,外头便是后门。
秦懿徳总觉着杠杆有点失态,拢了下沈殊彤的斗篷,软下声来道:“可怜你了,孩子,郎有情妾有意,还害得你大晚上的出去见人家一面,为娘定会为你准备好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阿娘,你也得小心莫被旁人发现了,女儿去去就回,等祖母好些了,我定会让祖母教教那丫头什么叫侯府的规矩!”
沈殊彤信誓旦旦地说着,轻抱了下她,随即一同走上青石小路,欲开门而去,上在外等候许久的马车。
“这大晚上的,四婶婶和四妹妹要去哪?”
冷声响起,寒意顿时侵入骨髓,几乎是本能地哆嗦一下,吓得二人愣在原地。
往后一看,才发现袁青木正推着轮椅而来,沈淮宁坐在轮椅上,靠着椅背,手撑着下颔,尽显漫不经心和疏懒放松,眉目沉沉,却带着几分稚气的玩味和戏谑。
秦懿徳扯了下嘴角,推了下仍未回过神来的沈殊彤,讪笑道:“三......三郎!原来是你啊!还真是吓着婶婶了,婶婶这是晚上睡不着,就拉着你四妹妹一块出来走走,没有要去哪!”
“是啊是啊!只是在自家后院散散步,三哥哥难不成都要管束吗?”沈殊彤皮笑肉不笑地应着,可话头话外都绵里藏针,吓得秦懿徳又推了她一下,让她噤声。
沈淮宁的眸光又冷了几分,撑着下颔的手轻抚着眼睑,感慨道:“是吗?那在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
话音刚落,袁青木吹着骨哨,似是军中的某种暗号。
一声令下,似有几个黑影闪过,伴随着扑通吱呀声,后门大开,几个下人被丢了出来,已然昏迷不醒。
两母女吓得抱在一块,这些人正是在外等候的马夫和侍女。
沈淮宁敲了下轮椅扶手,肃声道:“我再问你们一遍,这是要去哪?”
扑通一声,秦懿徳齐刷刷跪在青石小路上,浑身发着颤。
秦懿徳:“好侄儿......我......我们这是......”
“叫我什么?”冷言打断,丝毫不给她们狡辩的机会,一如既往般,浑身萦绕着久经沙场的肃杀,威压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上将军乃是从二品,天策上将又是陛下亲封,按理说这府里除了得一品诰命的沈老夫人外,其余人都要对他下跪行礼,只是从三年前在战场上退下来,大家都不把他当回事罢了的,他也懒得理。
“上将军,臣妇知错。”
秦懿徳到底是在后宅打擂台多年,已是再清楚不过沈淮宁此番来的意思,是因为那日她教训许明奚,所以今日就要来讨回公道来了!
可是!她不过是强塞进来的丫头,沈淮宁怎么可能会......
如此想着,可沈殊彤却不明其理,忿忿不平道:“我母亲可是侯府的当家主母,可是你的长辈,你怎么敢!”
“快跪下!”
秦懿徳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一把拉她着她跪下。
“好一个当家主母!”
沈淮宁幽幽笑了几声,接过袁青木递来的册子,丢到雪地上,顿时细雪四溅,雪花飞扬,他肃声道:“偷偷变卖家产,以假充好,做假账,这些可是当家主母应该做的?”
话落,寒风呼呼吹,账本哗啦哗啦地翻开,全是红圈黑字标注,都是沈淮宁的人一早开始盯着沈家的账册,从中发现不少漏洞。
沈殊彤埋下头来,膝盖被这小石子硌得生疼,娇养的闺女哪受过这种苦,眼尾一红,晶莹的泪珠悄悄滑过。
沈淮宁稍稍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瞧着这一幕,心下却觉着哭的难看死了。
感慨道:“哦!我都忘了,我这四妹妹也是爱之深,竟敢在人家潘御史热孝时每晚都出去私会,还一待就是一整晚。”
“不!”秦懿徳连忙否认,“上将军,这不怪殊彤,他们本就情投意合,是我!是我让她们这么做的,不关这些孩子的事。”
沈淮宁眉眼一挑,转着手上的指环,“此等败坏家风之事,若是让人知道,这四妹妹以后恐怕就......”
“不会了。”沈殊彤又磕了几个响头,“三哥哦不对,上将军,以后,以后绝对不会了,也不会有下次。”
“这恐怕没有以后了。”
此话一出,二人讷讷地跪在原地。
沈淮宁扬了扬手,唤人进来。
“为了表达四妹妹的诚意,作为哥哥的我自得替你想个好去处,大相国寺如何,入寺吃斋念佛一年,深居简出,长跪于佛前,为我北朝祈福来年风调雨顺,祝福侯府沈家阖家欢乐,希望潘御史父亲早登极乐,这上京城定得夸赞四妹妹你忠义廉孝的美名,实在是感动涕零。”
沈殊彤顿时慌了,她自小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大小姐,在上京侯府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让她去又破又烂的古寺吃斋念佛这不就是要她的命,定然会成为全上京贵女的笑柄!
“不......我不要!母亲,我不要去那种鬼地方......”沈殊彤拉扯着她的衣裳,却见沈淮宁的人靠近她。
“殊彤!”
秦懿徳满心不忍,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