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休相问（二）　　和许许多多的同龄人一样，庄殊从小就总被问：“你长大了，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小学的时候，她回答要做科学家；初中之后，回答要当老师；高中之后，则开始臆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舞台。　　　　最好，是可以当话剧台柱；最次，也得做个小红一把的影视明星。　　总之，是要参加艺考，玩儿艺术人生。　　　　后来因为爸妈不支持理想，就开始边上学边打工。　　年纪小点时候端盘子、发传单、卖小吃，进了大学之后就开始当当群演，临场充个车模，公司剪彩当个礼仪什么的。　　　　但千想万想，也想不到要来当什么生活助理。　　更想不到当生活助理的同时，还要负责组织管理粉丝，当个“过气”明星的粉头。　　——现实，实在是太残酷了！　　　　陆慕笙捧着新手机在胜利后的“战场”上转悠了几圈，又一头扎进画室里，开始画那幅搁了好几天的人像。　　作为生活助理，当然也要紧跟他的脚步。　　庄殊一边应付网上那些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迷妹，一边还得不时帮陆慕笙倒个水、切个水果、洗个笔、挤个颜料……　　　　就这样，陆慕笙还不满意：　　“水呢？”　　“窗帘再拉起来一点。”　　“把外面廊灯打开。”　　“苹果再切小块一点儿。”　　“再挤点黄的。”　　　　庄殊忙得脚不点地，一边给他倒水，一边就听兜里的手机“滴滴滴”响个不停。　　陆慕笙不耐烦地瞥了她口袋一眼，重重地在已经看得出眉眼的人物脸颊上按下一笔：“吵死了！”　　“是你让我把她们组织起来的呀。”庄殊忍不住抱怨，“我还巴不得不干这活呢。”　　　　陆慕笙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真的还有这么多人记得我？”他有些不大相信地抬头看她。　　　　庄殊把手机掏出来，切出那个群界面，五颜六色的消息一条条飞快地闪现。　　“打下路当然要配合了，ADC皮这么脆没辅助怎么行？”　　“好倒霉碰到刷兵狗！”　　“挂机啊！”　　“开黑不叫我，活该你们倒霉。”　　……　　　　“专门为我建的群”陆慕笙讥讽地看她。　　“小姑娘问东问西太吵了嘛，”庄殊干笑，“我就给她们推荐了个小游戏，没想到那么容易沉迷。”　　陆慕笙轻哼了一声，没接腔。　　“毕竟你也没啥新作品不是，哪个群最后不被闲聊党占领。”庄殊继续安慰，“总比聊化妆品、打海淘广告好嘛。”　　正说着，群里悠悠然飘出一句：“最新的出的xxx斩男色，人肉背回，国内现货，有需要的吗？”　　紧接着，便是涂得红艳艳的嘴唇特写照片：“自然光下试色，上嘴基本无色差。”　　庄殊：“……”　　陆慕笙：“……”　　　　***　　　　傍晚的时候，新的煮饭阿姨终于来了，还是温琴亲自送来的。　　庄殊便将温琴拉到角落，把那一大包已经晒干了的人民币交了出来——庄殊认认真真把它们晒干压平，比照顾陆慕笙还仔细。　　　　暴殄人民币，要遭天谴的哇！　　　　温琴看着那钱，先是一呆，随即苦笑：“她又来了？”　　庄殊惊讶：“您知道呀，那姑娘……”　　“她还是一个人来的？”　　庄殊摇头，“和一挺帅的男人一起，蛮亲密的样子。”　　温琴歪了下头，表情说不出是悲伤还是喜悦，轻轻道：“时间过得真快，她也到了交男友谈恋爱的年纪了，阿笙却还是一团孩子气。”　　　　一团孩子气！　　你们家这团孩子气战斗力可猛了！　　简直熊孩子里的战斗机！　　　　庄殊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憋住：“那是他以前女友吗？那天……他们在楼下，他让我泼水下去，浇了他们一身。”　　温琴摇头：“真是这样，倒是好了。”　　隔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那个女孩，其实也算是半个受害者。她父亲酒驾，撞到了阿笙……她父母当场死亡，阿笙捡回来一条命，但也从此就站不起来了。”　　　　***　　　　连着几天的相处，庄殊算是真正见识到什么叫“作茧自缚”了。　　她从来没见过脾气这么差的人，也从没见过对自己那么坏的人。　　　　他会花几十个小时不眠不休地作画，画完后视若珍宝，但回头又直接烧了。她忍不住问：“花了这么多时间和心血呢，你不心疼吗？”　　陆慕笙不回答，继续在有着满月一般脸庞的女孩脸上浇洒汽油。火光映得他的脸上泛起一丝凄厉的艳色，眼神漠然中又带着自虐式的快意：“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心血。”　　　　庄殊默然，一时觉得可怖，一时又觉得悲哀。　　在风华正茂时失去双腿，打击确实大。　　但这样一年一年过去，始终耿耿于怀，又能改变什么呢？　　　　温琴说，出车祸那天，正好是他的20岁生日。　　新的衣服才换上，新的车子刚上牌，新的片约已谈妥……　　一切都新的不像样，满满的都是属于青春的肆意和张扬。　　　　然后，“砰”的一声，梦突然就碎了。　　不但不能再鲜衣怒马，连普通人的自由都没有了——偏偏肇事者死的还那么干脆，一了百了。　　恨，都找不到对象。　　　　大家眼中的少年影帝失踪了七年，陆慕笙便也在这小小的别墅里待了七年。　　庄殊想，他大约是真走不出去了。　　又因为舍不得去死，只得不断地在心上割个口子透透气。　　　　***　　　　在这短短的几天里，煮饭阿姨的抱怨，庄殊也听得耳朵快生茧了。　　“重新做？陆先生又把晚饭给摔了？”阿姨一脸苦色，“我都是按你说的要求做的呀。”　　“病人嘛，就是这样的脾气，辛苦你了。”庄殊一边安慰她，一边低头给钱奚发消息。　　　　因为在这儿打工的缘故，学校就只能长时间请假了。　　很多事情要钱奚同学帮忙处理。　　　　钱奚自从得知她是给有钱人当“保姆”去了，也经常发消息来劝她：“快点□□回头吧小殊殊，咱们明明可以靠脸吃饭，为什么要用手呢？”　　时不时的，还发点兼职信息给她看看。　　　　“丫鬟角色，有一句台词，还有一个被杀时的特写的镜头。”　　庄殊盯着钱奚发来的信息，很有些蠢蠢欲动。　　　　还有特写诶！　　虽然说背靠温琴这棵大树好乘凉，但眼前什么便宜也没占到，而这次的机会多少难得呀！　　好想去！好想去！　　　　“汤太咸，饭太硬，菜太老，肉太腻，鱼太腥……”阿姨还在继续抱怨，“我干这行几十年了，第一次被这样嫌弃。”　　庄殊魂不守舍地拍拍她肩膀，一手端着阿姨重新准备好的饭菜，一手飞快摁手机，几乎是飘着上楼的。　　　　陆大影帝算是看在空荡荡的肚子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吃了两口，又作死地推开了。　　待到她端着空盘子下楼，打算再请阿姨按陆慕笙的吩咐再做碗鸡蛋羹时，煮饭阿姨已经收拾好厨房，在玄关换好了鞋子。　　　　“庄小姐，麻烦跟孟太太说一声，明天我就不再过来了。”阿姨的表情异常坚定，“这几天的工钱，请她跟我公司结算就好。”　　庄殊愕然，傻半天才追上去：“阿姨，不是，阿姨你别走啊！那就是个熊孩子呀，我替他给您道歉！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　　　　无奈时机已逝，没有及时得到安慰和挽回的“宰相”阿姨还是潇洒干脆地离开了。　　　　庄殊回到厨房，长长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挽起袖子，系上围裙。　　鸡蛋羹，鸡蛋羹！　　鸡蛋打散，加水、加酒、加盐，洒葱花、洒虾米……　　一连蒸了好几碗，陆慕笙都只嫌弃地闻了闻，便不肯吃了。　　　　“你尝一口试试呀，看哪儿能看出味道来啦。”庄殊苦口婆心劝道，“万一好吃呢？”　　陆慕笙冷笑，“你都看出来是屎了，你还吃？” 　　　　多少不知好歹！　　别人辛辛苦苦做半天，他才看一眼就把东西归纳到排泄物的范围里去了。　　就是只狗，尝东西也是用嘴的呀！　　她要是煮饭阿姨，她也得辞职！　　　　庄殊愤愤然，又心疼自己做好的东西，三两下把鸡蛋羹吃完，然后掏出手机。　　不就是鸡蛋羹嘛，她不信找不到外卖！　　　　外卖确实是有的，不过一碗鸡蛋羹才6块钱，20块钱才起送，还得另收派送费。　　庄殊胡乱地点了几样东西凑到价钱，捧着肚子在楼下客厅沙发上等快递上门。　　　　她也是自讨苦吃，东西倒掉就倒掉，浪费就浪费，干嘛非得吃掉？！　　都是穷闹得啊，想她之前一包泡面也恨不得掰成两半用，眼睁睁看着东西这样浪费掉，哪里舍的得。　　　　短短几天，脸都大了一圈。　　T恤衫都绷紧了很多啦！　　　　外卖来得照例是快的，陆慕笙却还是不满意：“这种不干不净的外面蒸的鸡蛋羹能好吃的？”　　庄殊终于爆发了：“不就是断了双腿吗？你至于吗，记恨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七年！有种去跟真正害得你倒霉的人怼去呀！”　　“再不济，学学人家身残志坚！郑智化知道不？人家从小就坐轮椅呢，人还不是女孩照追，歌照唱！这才是真男人，真汉子，一个顶你七八十个！”　　　　一口气吼完，嗓子哑了，对面的人也彻底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