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的欺凌和杀人可不是一个概念,那些道貌岸然的老道士能对欺凌之事坐视不理,却绝不容许弟子在眼皮子底下杀人。
小黑蛇试图让陆夕岚清醒一点,一边心里又有几分恼怒,不是针对那些欺凌者或者陆夕岚,而是对它自己。
要是换做以前,别说几个外门弟子,这一整个破山门它都能一口气直接掀了。
可如今重来一遭,陆夕岚那个一肚子坏主意的小狐狸变成了真正的小屁孩儿,它的力量也缩水到几乎微不可查,比几百年前它刚开始修炼的时候还不如。
变换一下身形大小用来逃命还行,想要在大庭广之下教训人还不被做成蛇羹,那就有些难度了。
小黑蛇的身体拉得又细又长,陆夕岚手腕通红,一人一蛇一时间僵持不下。
而下面无人制止,那几个欺凌者便越发肆无忌惮。
那少年干脆丢下手里的剑,俯身揪住谢衡之的头发,自顾自地开始搜身。
谢衡之刚醒,只简单披了件外袍,随身的东西屈指可数,少年翻找了半天,从他身上摸出块玉佩来。
大约只有两指宽,浅绿里透着灰白,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玉,是不是真玉都还难说,平日里这种东西掉在地上,也不会有什么人去捡,只当是普通的小石头。
谢衡之见了玉佩被夺,脸上却陡然变色:“还给我!”
少年猛地起身,后退,谢衡之踉跄一下,倒在地上。
“看来就是这个了。”少年得意地挑眉,接着又冷哼一声,“还说没有,果然是想独吞。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货色!”
“不、不是——”谢衡之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辩解道,“那不是信物,是我妹妹的遗物。”
贼眉鼠眼的胡百盛立刻大声说:“就是那个!我亲眼看见师叔把那个玉佩给他的!”
轻而易举地盖过了谢衡之的声音。
不过即便少年听清了谢衡之的话,大约也不会相信他。
树上的一人一蛇却听得一清二楚。
“等等——”
小黑蛇忽然松了力道。
原先它死活不愿陆夕岚下去蹚浑水,一听清是“妹妹的信物”的那瞬间,它便改了主意。
“玉佩。一定要把那个玉佩拿回来。”小黑蛇说道。
“什么?”陆夕岚愣了愣。
“别问那么多,拖延时间也行,一定要把那个玉佩拿回来,事关你那师兄未来的生死。”
小黑蛇语气严肃,陆夕岚能感觉得出来它并非在开玩笑,揉了揉发红的手腕,没有多问,点点头应下来。
“好。”
“我去看看能不能找人来帮忙。”
未等陆夕岚阻止,小黑蛇已经顺着树枝爬了下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陆夕岚有些担忧地咬了咬下唇,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下面的少年又用力踹了谢衡之一脚,迫使他松开抱着他小腿的手。
原本修长白净的一双手被踩得鲜血淋漓。
周围除了几个爱看热闹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还在拍手,已经不剩下多少人了。
少年也失了耐性,招招手,示意身后的小弟上前去压住不断挣扎的谢衡之,随即转身要走。
“站住。”身后传来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
少年下意识回头看一眼,正对上陆夕岚压抑着怒火的眼神。
“这又是哪儿来的小孩儿?”少年看向左右。
“好像是之前主峰的长老带回来的小孩儿。”旁边有人提醒他。
少年几乎立刻瑟缩了一下,往外挤出和善些的笑意。
旁边的人又说:“不过已经被丢在这儿两三日了,也没人来管,这些天一直住在后山那边。”
少年重新挺直了脊背,挑起的唇角也变回了趾高气扬。
侧峰之于主峰与废弃之地无异,若非是通往山下镇子最近的道路,只会更加荒凉,但即便内门的师兄打这里路过,几乎也只走前面的正门口,很少往后面去。
后山更是荒地之中的荒地,一般外门弟子都不屑于往那里去。
除了极其少数特殊的日子,会有主峰的师兄甚至师叔前来给外门弟子讲课,剩下的时间里,鲜少有主峰的人愿意踏足这里。
因为掉份。
即便这个孩子是被长老带回来的,一直丢在侧峰,显然并不受重视,若是内门弟子,早该自己回主峰了。
八成是运气好,才被长老捎带了一程,找了个落脚的地方。
少年瞥了瞥陆夕岚身上的粗布衣裳,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但想到他毕竟是长老带回来的,语气还是稍稍温和了那么几分。
“什么事?”
“请把谢师兄的玉佩还回来。”陆夕岚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那是他妹妹的遗物,你不能拿。”
“原来是个小讨债鬼。”少年不屑地撇了撇嘴,斜着眼睛看他,冷笑一声,“你说遗物就是遗物么?我还说这是我赢来的又怎么说。”
他看了眼周围的人,暗含着几分威胁,意有所指地说:“大家可都看见了,谢衡之和周衔羽,两人自愿跟我比试,二打一,最终落败,我讨个彩头不为过吧。”
旁边的人稀稀落落地应:“对。是这么回事。”
还有人起哄:“既然这么宝贝这东西,那就自己赢回来嘛,乞丐还知道有自尊呢。再不然,谢师弟跪下来给沈师弟磕个头怎么样,说不准沈师弟心善,允许你再摸两下呢。”
其余人哄笑起来。
谢衡之咬了咬牙,抬头时眼眶通红,看见陆夕岚站在他面前,又看看比他高了一头的少年,有心想说“算了”,一张嘴就是血吐出来,喉咙里压着一道气音,根本听不真切。
这孩子是真不知天高地厚啊。
谢衡之也不由地在心里想着,却觉得难过,是他拖累了周衔羽,这回又要加上这孩子。
他费力地伸手,够到陆夕岚的衣角,轻轻拉了拉。
陆夕岚回头看他一眼,俯身扶起他坐到无人的树下,与早已昏过去的周衔羽靠在一起。
少年轻蔑地看他们一眼,迈着胜利的步伐转身要往外走。
谢衡之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陆夕岚放下他们之后,又走回去。
演练场旁边放着剑架,上面胡乱堆着些做工粗糙的长剑,原先是供给弟子们平日练剑用的,不过入门之后,即便是外门弟子也会找到适合自己的专用剑,这边便鲜少有人再收拾。
陆夕岚随手抽出一把细剑,不算很长,但立起来也近他半人高了。
他拦下那个少年。
“你输了,玉佩归我。”陆夕岚抬头看他。
稚嫩到引人发笑的面庞,故作成熟的姿态,皆掩不住那陡然间迸现的森然之意,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
这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真会装模作样。
少年强忍住后退的冲动,没有找到自己害怕的理由,却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双手在那瞬间颤抖了一下。
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头。
没什么可怕的,他再一次提醒自己。
“就凭你?”少年斜睨着他。
“你不敢?”陆夕岚微微歪了下脑袋,小孩子的作态。
“有什么不敢。”少年冷哼道,“输了可别怪我欺负你,是你自己非要自寻死路。”
陆夕岚弯了弯眉眼,轻笑了一下,然后提剑。
“请师兄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