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问君原本背靠在椅子上,姿态放松,对大家好奇的问题有问有答。
这时微微一顿。
把皮球踢给沈沣。
“这要问他。”
一碰到情情爱爱谈婚论嫁那些事,男女老少都倍感兴趣。又是几十年就出了这一个、最有出息的后辈,大家简直比他本人还上心。
一双双关切的眼睛闻言立刻齐齐转向沈沣,大哥的眼神隐隐有些责怪:“小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还没跟人求婚啊?”
沈沣握着水杯的手停顿数秒,意味不明看向陆问君。
随后收回视线,说:“还不到考虑这件事的时候。”
“什么还不到时候。”大哥一脸严肃,“你这都三十了,你看看你弟弟,比你小五六岁呢,结婚两年,现在孩子也有了。你还不赶紧抓紧一下。结婚这种事,肯定要你主动来提,不能让人家女方主动,你说是不是?你看人家陆小姐都这么说了,都看你,那就是愿意,你还不赶紧给人表个态!”
陆问君眉毛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
她只是说了四个字,究竟从哪里解读出她愿意?有任何逻辑在吗。
周围一圈支棱耳朵听的群众纷纷附和:
“是啊小沣,人家陆小姐都愿意嫁给你了,你快求婚啊!”
“你还等着人家女方跟你求啊?”
“沣哥要求婚了吗?我要看我要看!”
“……”
“……”
陆问君确实没想到会是这个走向。
她还能保持淡定,拿起水杯喝水。
沈沣在旁静静坐着,表情不显山不露水。
大家仿佛都看不出她和沈沣各自之间连眼神交汇都没有的尴尬,继续七嘴八舌地说话,夹杂阵阵笑声。
这时有个精瘦的老头匆匆赶来,在主人家跟众乡亲的招呼下加了个位置坐下,有人叫他老李,问他怎么这么晚才来。说了几句,注意到这边,伸头确认几眼,立刻起身。
“哎,陆总?这不是陆总嘛!”
说着端起一杯酒快步走到陆问君身边:“好久不见陆总!你可是好几年没来过咱们这了,今天这是……”视线从旁边的沈沣身上扫过,“哎呦,小沣也回来啦?”
他态度逢迎,搞得大家一头雾水,刚才那大哥满脸茫然。
“陆总?”
“嗐,这就是给咱们修路的路安交建的陆总啊,你们都不认识了?以前修路的时候还在咱们这待过两个来月,还在老沈家住过呢。”
“是那个陆总啊……”
“哎呀我真没认出来。”
数一数,已经快十三年,她本就只是一个短暂来过的人,不记得实属正常。
陆问君礼节性地扯一扯唇,没说话。
顿时大家都多了一丝拘谨,没人再提方才的话头。
修路那两年,老李做过支书,负责当地跟施工单位的接洽,当时对这个年纪轻轻职位却很高,施工队大大小小的头头儿都对她恭恭敬敬的小姑娘,印象很深刻。
其实最初施工队的工人都不太服她,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来指挥他们,一帮大老爷们谁心里服气?
但这个小姑娘还真不是一般人,工地视察的时候崴了脚,为了不耽误施工进度,愣是若无其事坚持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办公室才让人去卫生院叫医生。
因为地下管线问题跟施工队的工人发生分歧,被人顶了一句:“这个你不懂!”回去一晚上没睡看完四本专业书,第二天把那工人辩驳得哑口无言,乖乖返工按照标准重做。
老李见过她跟工地那一帮大老爷们吵架,一个小姑娘站在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面前,气势一点不矮。几个大男人脸红脖子粗都快蹦起来了,她还像没事人一样,说话有条有理,从容不迫。
旁边腾出一个位置,老李坐过来作为代表来招待陆问君,喊人拿他珍藏的二十年茅台,要好好跟陆总喝一杯。陆问君说开了车,才作罢,换饮料代替。
从当年修路的点点滴滴,谈到这几年的变化,半杯饮料下肚,他忽地提起沈沣父亲。
“老沈这个人,就是太忠厚了,心里总想着为别人,一点都不为自己。当年要不是他心善,替他家里有孩子的同事值班,也不会出那个事故,伤了腰,好好的工作做不了了。公司虽然赔了一笔钱,也没几个数,那时候又逢上他老丈人得了癌症。”
老李叹口气,“那时候癌症不好治啊,人家亲儿子亲闺女都不管,一个个都说没钱,老沈这个女婿非要去管。当时我们都劝他,他说,沈沣他妈去世得早,现在她的父母有难,他义不容辞,不能叫她在地底下寒了心!老沈这个人呐……就为了给老人治病,积蓄全都砸进去不说,连市里的房子都卖了。最后他老丈人还是走了,我问他,花了那么多钱,人没留住,值不值。老沈说,老人走的时候,紧紧抓着他的手,两眼都是泪光,他就觉得值。谁不想活下去呢。”
周围有人听得抹眼泪:“老沈是个好人。”
沈爸爸是一个多么忠厚的人,陆问君知道。
陆问君受他一恩,想有所表示。起初她甚至想过,他关注一个并不认识的人有没有安全下山,是因为她是修路项目负责人,存心讨好。
但沈爸爸不肯接受。钱一分不收,陆问君提出帮他重建房子,也被再三拒绝。
他说换了别人也会上去寻她,只是自己刚好碰上,不值得记挂在心上。
陆问君离开沈家的时候,留下一笔现金。这笔钱后来被他找到施工队的人,辗转多次托人把钱送还给她。
老李拉着她说太多话,陆问君没吃多少。流水席的水准,也不符合陆总挑剔的口味。
吃完席,大家都轮番地进去看宝宝,陆问君离开,老李要送她,被拒绝。老李还想坚持,沈沣起身:“我去吧。”
不长的一段路,没什么好送,几步就到。
走到车前,陆问君停下脚步,转过身。
沈沣站在她身后,隔着一个安全的社交距离。
“他们都是无心,你不用在意。”沈沣为刚才大家的玩笑作解释。
“我要是在意呢。”
现在说这话像是事后要责难,沈沣的神色却一点不变,静默地和她对视几秒:“那你不会留在现在。”
以她的脾气,不想应付的人不会多给一个眼神,不想待的地方,不会多留一秒。
她从不会在意所谓情面,顾及别人的感受。
陆问君轻轻一扯唇:“我留到现在是顾及你的面子,免得你在你的亲朋好友面前太丢脸。”
沈沣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那就多谢你。”
冬季的山泛青灰色,成了很好的背景,用来映衬一张好看的脸。
陆问君不知何意地哼笑一声,转身拉开车门。
“走了。”
沈沣看着她,点头:“再见。”
这是重逢以来,他们最和平的一刻。
脚下是她负责修建的道路,眼前是曾经亲密过的人。
在陆问君的职业生涯里,这个公益项目只是非常不起眼的一笔,但她是在这里认识沈沣。
细数过去,已经快十三年。
也许是熟悉的景物触及心底深处,也许是老李的话唤起一些旧时心情,某个瞬间,陆问君决定跟沈沣和解。
事实上,沈沣本就没有什么错处可以指摘。
若真要论一论对错,她和沈沣之间,是她更理亏一点。
到底是她先招惹的沈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