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有树叶那么大,在黑暗中斜着滑过半空,迅速地堆积起来。暴烈的风中除了雪还混着枯叶和砂石,米哈伊尔放低脑袋,再弯下腰,用手半遮着额头和眼睛,总算稳住了脚步和目光。
米哈伊尔想指挥伊利亚和卢佳把领头驾车的几匹马挽好,但是话从嘴边冒出来就被风吹碎了。他勉强看到十几米开外的格尔曼抓着货篷车的车栏,便迈步向雇佣兵那个方向走过去。由于顶着风,几步走出去后他的眼睛就被迷住了,米哈伊尔手上慌乱地一抓,幸运地挽住了捆货的粗绳子。这样他们两个就靠在同一辆车边上了。
草原上平地起风足以把磨盘大的石头吹得如草籽般滚动。米哈伊尔有点后悔没把那些铜的和木头的家具带上,好让货篷车待在地上能再老实点。沙土撒了他一脸,掺着杂物的风把米哈伊尔的耳朵填得严严实实,只有云层中的闷雷能穿透风声的封锁,一下一下敲在天地间孤立无援的羁旅之人心上。
这场暴风雪来得突然,看到云层变色堆积的时候车夫伊利亚就要把队伍收拢,还是没能来得及。米哈伊尔感觉这风要从他胸口直接穿过他的身躯吹到后背去。他侧过身子斜着对风口,往格尔曼那边挪。高大的格尔曼没那么耐寒,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了。罗克赛兰母亲一旦沉下面孔,首先遭到严苛责难的就是外乡人。
米哈伊尔一把拽过格尔曼,两人转到货篷车背风处倚住了车子。草原上的风雪往往交替着来,这会儿雪只是初下,风却是最盛的时候。车架和货篷挡住了大部分的碎石,米哈伊尔总算能张得开眼睛和嘴了。他招呼周围的几个奴隶,这些人在路上轮番拉着这辆车前进。奴隶的骨头很坚韧,在这个时候也不会特别慌乱,他们沉重地靠了过来。几个人在已经拱成一座小小雪丘的车子后面扎成一堆。虽然说不出什么话,但是他们在短暂地感觉安全之后都意识到温度在从身体里流失。
米哈伊尔下意识地从货篷下面掏出一块炭来,但是手边没有火种,而且平日里用作火引的枯草现在已经被雪沾染了。他放弃了立刻生火的想法,从车上找到一块毡布,这块布不大,还破了几个洞。但是已经能把格尔曼和另一个已经脸色发青的瘦弱青年裹起来。格尔曼向米哈伊尔比了个有力的手势,示意他自己还可以坚持。做完这些,风也略小了一点,这使得米哈伊尔可以站直身体走路了。
但是情况一点都没有变好,因为雪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变大了。而且就这一小会,雪已经埋到了胯间,他每走一步都在费力排开周遭松软的雪堆。干的雪不会让人感觉到冷,但米哈伊尔知道这是一种致命的错觉,新降的雪粘在裸露的皮肤上很快就会导致冻伤,他没有太多时间。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生火,没有火的人在大雪里就是随时会破掉的气泡。现在空气中的沙砾变少了,银灰色的天空下沿逐渐裸露了出来。米哈伊尔顺着风踉跄地往队伍的头里走,那里有马匹和米伦的马车。米伦肯定缩在车里,卢佳去了哪里?眼下大家应该聚起来才行。他开始呼喊卢佳的名字。
雪没有停的意思,天空灌下来的白羽毛落满了整片荒原。风声和雷声逐渐熄灭了,营地从被风撕裂的样子稍稍恢复了。车夫伊利亚循着声音找到了米哈伊尔,两人用简单的音节确认了意见,要点起火来。卢佳在大风过后找不见踪影,三匹马也跑丢了两匹,唯一一匹还在视野里的老马被马车倒下时压断了腿,蹲在地上默不作声地忍着痛。马车的框架都被大风刮去了小半,雪已经灌了进来。米伦在车里磕了几下,冻得打战,毕竟这只是商队的一辆车乘,不是袒族人用的移动的大帐,在这样的大风中没有碎掉已经是万幸。
三个人从炭桶里抢救出一点还燃着的炭,伊利亚几乎是狂喜着用手去扒出那点火星,然后被烫得一缩。他小心翼翼地挑出已经受潮熄灭的炭,不让它们殃及最后的希望。米哈伊尔细细把潮湿的部分削去,把剩下的炭碾碎,一点点喂到已经若有若无的炭火上。
他必须格外小心,如果这团暗燃的火星也熄灭,等待这群旅人的下场恐怕只有冻死了。米伦和伊利亚屏住了呼吸,米哈伊尔倒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点火这活儿他做过不知道多少回,无论点火是用来取乐、烹调、破坏还是救命,都不是什么困难的活。恰到好处的填料和扇拂使炭火幽而复明。几个人赶紧用手边能找到的所有材料在马车背着雪的地方,用身体和脚压出一块地方,堆起一个架子,搭起了一个简陋的篷,把这丛希望给供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