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巷子,刚清扫了大雪的街道,敞亮整洁。
一顶青色软轿,沉稳稳地抬在游府前,落地,晃悠了一下,黄衣少女拨开帘子,嘴角噙着谦和的笑意。
提灯的下人赶忙迎上来,崔管事在其后,朝顾疏烟略一弯腰。
“首辅大人今日病重,不见客。”
顾疏烟知道游澜京的脾气。这个人总是高高在上,傲慢无礼,他针对自己的表兄李游,制裁李家,从没有对自己施以半分好颜色。
他的目光是空山深谷里的野鸟,总是从不在意地掠过自己。
母亲总痛骂他那副臭架子,可是喜欢,又怎么能抑制得住?
游澜京怎么会喜欢一个女子呢?
从来生杀予夺,不苟言笑的首辅大人,在面对心上人时,也会像自己一样求而不得吗?
不过,不要紧,她知道识大体稳重的女人可以得到一切。
那名外室再美,终究无法登堂入室,只要她沉得住,首辅正室的位置,差不离就是她的。
顾疏烟抬眼,让人给崔管事递了鼓囊囊的银子,她笑着开口:“麻烦您跟首辅大人说,我娘叫我来的。”
她骗了人,李夫人绝不可能允许她拜访游澜京。
“是关于……白马津那间外宅的事。”
骤然听闻,崔管事眼神一晃,立刻回去禀报首辅,没过一会儿,他便将顾疏烟请了进去。
红桥雁齿那一点淡淡的清香,顾疏烟透过紫色的薄烟,看到游澜京正在案桌上写字。
他头也不抬,冷冷淡淡地吐字:“说。”
游澜京能允许自己进来,已经让顾疏烟受宠若惊,她不明白,他今日怎么就大改性情了?
“一别多日,首辅大人的病可好了些?我听我母亲说——”
她温柔的话语还未说完,就被游澜京打断。
他只想听到自己关心的事。
“臣与小姐孤男寡女,未婚未嫁,不宜共处一室,没什么旁的,就不必来一趟了。”
游澜京扔了笔,线条笔直的下颔线,清冷、漠然,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顾疏烟的心底,忽然有些失落、委屈,她可以不在意首辅豢养一两只娇雀,耐得住寂寞,才能享得了长久。
只是,她在想,游澜京在面对那个低贱外室时,也是这样铁石心肠吗?
可她毕竟是李家的女儿,眉心一紧后,温婉端庄的样子又款款摆出。
她低头,柔声说:“今日,我算是见着了首辅大人新收的女子,果然风姿极美,让人心生惭愧,她这样纤尘不染,想来外头那些风言风语,都是捕风捉影了。”
她极力想显出自己的贤惠,是个能容人的,让他明白,外头的莺莺燕燕,终究不如她这碗清淡白粥的好。
“当时,不少人想为难她,还是我母亲出言解围,就说,姑娘冰清玉洁,怎么会沦落风尘,怎么会是勾栏女子呢……”
她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地抬眼,察觉到首辅正在看自己,不由得心跳漏了半拍。
四年里,这是首辅第一次这样注视着自己,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心。
顾疏烟得到这一点企盼已久的目光,倏然眼眸亮了。
看来,首辅的心里,不是没有自己的,他如此紧张,是在意自己是否吃醋吗?
她娇怯怯地低下头,眼底是女儿家的欢喜与小得意。
“然后,您知道吗?那位姑娘居然……居然说她是首辅夫人!”
她知道,首辅听闻这话一定会勃然大怒。
一个下九流的玩物,恬不知耻地攀龙附凤,简直痴心妄想!
她算是让游澜京身败名裂,沦为笑料了。
于是,顾疏烟从低处瞥向他,一面瞧着他越来越凝重的脸色,一面假装为玉察开脱。
“可把大家吓坏了,只是,姑娘那么小,不懂事,年轻气盛口不择言也是有的,首辅千万不要见罪。”
哪有女人比得她顾疏烟稳重体贴,柔情似水呢?
一秒、两秒……时间在飞逝。
等了良久,想象中的雷霆震怒,并没有落下。
顾疏烟万分诧异,顾不得大方姿态,质疑地望向高座上的男人。
那一丝清浅笑容,差点让她震惊得魂飞魄散!
平日里摇曳她心神,让她惦念的男人,总是以冷酷乖戾的形象示人,一丝也不松懈。
可是现在,这个大魏最恐怖的男人,倚在书案上,一手支着头,若有所思,静静出了神,他究竟在想什么?竟然露出了清风明月的笑容,痴痴的。
是她从不曾见到的笑意。
眉眼如最精细的工笔描刻,勾起的嘴角,真是压都压不住,完全无法克制的得意和欣喜。
游澜京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她……真是这么说的?”他的声音吐字清晰。
顾疏烟却觉得耳旁嗡嗡,首辅大人这番温润的神情,真让人无法自拔地沉溺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