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言还不叫白言的上辈子,它作为一匹没有名字的马见到顾九思,是在他们化劫的第八回。那时是五月,距离顾九思偷偷给它取名还有六个月,距离顾九思往它身上挂海棠果还有七个月。
他们见面那天,白言十分矜持地走向顾九思,自认为屈尊降贵地让顾九思摸它。可惜顾九思根本不可能有那个心情。
彼时的顾九思对沈星河无意,化劫只是化劫。那是他不得不做的事情,也是他不得不忍受的屈辱。换成谁既主动又被迫的受此屈辱,便是再洒脱,想来也做不到在名义上相识五个月实际只见过两个月的时候,就有闲心摸对方养的马。
尤其顾九思是邪魔外道的尊主,在沈星河还没问鼎仙道前,他就已经凭着一己之力站在当世第一的位置很多年。
顾九思后来还是很快接受了事实,又过了不到半个月就恢复了他那自由随性的模样。白言却还是记着半个月的视而不见,主动求摸又次次失败,不肯再对顾九思有好脸色了。
直到顾九思往它身上挂海棠果时,他们这梁子才算真正结下。
只可惜这些弯弯绕绕,顾九思不会记得。他向来自由随性,自成为尊主那天起,就再没把旁人放在心上。
他能在沈星河成神之日对他下药,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又找他六回,也能在消停闭关两三个月后提着酒找上门来。
顾九思时而拿得起放得下,有时又拿不起放不下。
沈星河不喝酒,他就毫不在意地把酒放到桌子上,再自然不过的将见面的目的绕回到化劫,仿佛他不是知晓他进无尽渊以后才特地提着酒过来。他看似毫不在意,化完劫以后,又从来没能注意到马对他的示好。
他似乎总是这样,做事不谈章法。一匹马见到他时不给他好脸色,他就能丝毫不顾及身份的跟它置气,耍着它玩。天道给他落个他不认同的因果,他转头就敢找当世修道第一人给他化劫。
顾九思所做的事从来只随自己心意,像是从来不会管他人死活。
可打着化劫名义给沈星河送酒的是他,赶在一年最后一刻出现在沈星河面前的也是他。不肯认命也不肯死拉着沈星河化劫的是他,三天两头带着沈星河的马出去散步的也是他。为沈星河没亲他生气的是他,毫不拖泥带水的神魂俱灭,连最后一面都没让沈星河见的还是他。
邪魔歪道的尊主顾九思,向来自由随性的让人看不懂,又狂妄自大地让人羡慕。
这么狂妄自大,胆大妄为的顾九思,却绝不敢也不会再要沈星河了。
眼看着便是黄昏,沈星河到底还是在天黑之前等到了他一直在等的人。顾九思脸上还是幻化出来的模样,平平无奇到扔大街上就找不到。
幻化模样本是为了不让人认出,在已经暴露身份时还继续,说起来似乎很是可笑。顾九思知道,也毫无办法。
他不敢也不配见沈星河。
“我来九天炼是想寻灵宝,没有在道门惹事的意思,那个地下拍卖场不是我做的。”
顾九思纠结半晌,心中有数不清的念头,真正说出口时却只有这干巴巴的几句。
沈星河抬着头看他,顾九思仍有一种被审视的错觉。他想蹲下去,让沈星河不用仰着头看他,又怕看起来太亲近,沈星河不喜欢。
沈星河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站起身,平静道,“我知道,还有呢?”
他们一站一坐时还没觉得哪里不对,沈星河站起来时,顾九思就觉得不大对劲了。沈星河跟他挨地极近,近到彼此的呼吸落在一处。
顾九思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上辈子都是我的过错,我犯下的孽债本就该由我承担。仙师肯放过我,我不胜感激。”
话到这里,他顿觉有些不对,“我罪孽深重,便是仙师肯放过我,我也活不了多久就会神魂俱灭。我神魂俱灭一回以后,想通了很多事情,仙师不用担心我会再做纠缠。我绝不会再妨碍仙师您成神。”
顾九思说不会再做纠缠时还觉得痛苦违心,心道他说的比做的好听多了。他要是能放下沈星河,也不至于幻化模样也要站在这里。
可说到绝不会妨碍沈星河成神时,他一下子就坦然了。
沈星河成神的最大阻碍就是顾九思,只要他没了,剩下的沈星河都能自己解决。别的事他不敢担保,这种事他绝对能做到。
顾九思很快就坦然下来,沈星河却问道,“你说上辈子是过错,你感激我能放过你?”
“是。”顾九思点头承认,像是怕说慢了他自己会后悔一般,“上辈子从头到尾都是我的过错,若是能重头再来,回到我给仙师下药之前,我绝对会离千绝峰远远的,终身都不靠近仙师半步。哪怕有一日我神魂俱灭,我也会在死前处理好一切,绝不会让我的名字出现在您的身边,绝不会脏了您的耳朵。”
他说的真情实感,没有半分作假,沈星河的脸色却在听到离得远远的时候一下子冷了下来。他沉默地打量顾九思半晌,在他犹疑的时候笑道,“你说得对,上辈子是个过错。它既是你的过错,也是我的过错。这笔账本来算不清,一死解百因,你神魂俱灭后它就了了。”
“这辈子你给我下药,将你按在床榻不让你走的是我,这笔账也两清了。”
沈星河不带感情地道,“顾九思”,既是如此,你来寻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