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沈星河时,顾九思正在云梦城的南风馆里同小倌喝酒。
大白天馆内还未开张,只有几个恩客宿在那里。其他的小倌不是回房间睡觉,就是聚在一块投色子打马吊。
顾九思坐在大堂的软榻上,面前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小倌,既不讨钱也不奉承,像是很平常不过的酒友,一边喝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
沈星河就是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顾九思以为他醉糊涂看到了幻影,险些打翻了酒杯。
他下意识施了个诀想跑,那术法又一次失了灵。能在道术上压制他的,除了沈星河不做他想。
顾九思心想,沈星河大概是来找他算账的。堂堂道门之首肯到这里,想必是被他那日所为气狠了。
他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酒杯,打算把沈星河带到别的地方去。就算要算账,也不能在这里算。
顾九思来到这里纯粹是因为云梦城到处都找不到酒,他寻了整座城只有这家南风馆卖酒。他这邪魔歪道的尊主出现在哪都能说的过去,可沈星河出现在这里,他总觉得不大对劲。
尤其他前不久才给沈星河下了春/药,同他勾结在床榻。就算顾九思才是屈居人下的那一个,对沈星河来说,恐怕都跟良家之人流落风尘差不多。
没等顾九思站起身,沈星河就走到了他旁边。他不自觉抬头望去,猝不及防又理所当然地同沈星河对上视线。
他们两人一个站一个坐,样子倒是有点像上辈子他们见的最后一面。只是这次他不能再用手捂住沈星河的眼睛,所幸这次沈星河眼里也没有什么,他平静地移开目光,坐到了他的对面。
顾九思心里一梗,沈星河一心做个君子,情绪总是隐藏得很好,上辈子若不是被他逼得很了,怕是也不至于厌恶和怨恨怎么藏也藏不住。
他想了想还是施了一个法诀,关紧了大门,又把馆内的人全部放倒,这才向对面伸出手。
方才还很平静的沈星河一下子擒住他的手腕,冷着一张脸看他,“别碰我。”
顾九思手腕被攥得生疼,连心里都有几分酸楚。他没有说话,也不收回手,就这么坐在原处,也不知道是没力气收回手,还是哪怕疼也不想收回手。
沈星河没看他,目光不知看到了哪里,突然收敛了情绪,松开了手。
顾九思依然将手伸了过去,打落了他施法把小倌们移到别处时,从半空掉下来,落在沈星河肩上的头花。
他这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收回手,“仙师想来算账何必屈尊降贵来这里寻我,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您道术远在我之上,无论想怎么处置我都是易如反掌,何必来这里?”
他这个欠债的问追债的怎么这时来找他要债不说,竟还在意讨债的地方不好,说什么都有些厚脸皮。
沈星河却没再如方才那般情绪波动,“你说要向我登门谢罪,你没来。”
顾九思在脑中搜寻半天,想起这是这辈子他被沈星河压在床榻之前说的话。他这辈子本没有与他欢好毁了他的念头,才会在被沈星河压制前说他会来赔罪。
怪不得上辈子沈星河没找来,这辈子却来了。
沈星河一定是把他想要脱逃时随口说的话当了真,认认真真地等了他一个月。左等右等不见他人,本就因被他下/春/药动了怒,又被骗了一回,现如今能这般平静地坐到他面前属实不易。
方才那么用力攥住他的手腕也不是不能理解。
其实顾九思心里也清楚,沈星河擒他手腕的时候用的力气不算大。
沈星河这人看着貌美,又常穿着道门宽松的衣裳,显得整个人都很单薄。可顾九思知道,他只是看起来单薄。他衣裳底下都是精炼的肌肉,像一柄藏在古朴剑鞘下闪着寒光的剑刃。便是不用道术,他也可以轻松撂倒一堆人。
就是模样英俊看起来比沈星河更有男子气概的顾九思,跟他丢了道术,真刀真枪地打起来,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他们两个人在上辈子几乎摸透了对方的身体,一点点的情绪变化都隐藏不住,现在却是陷入了比陌生更尴尬的处境。顾九思坐在他对面,都不太敢猜测这辈子的沈星河平静外表下,又藏了什么东西。
他隐约觉得沈星河在困惑,又想不通此时的沈星河在困惑什么。是在困惑要不要杀了他,还是在困惑他来此处寻他到底想得到什么结果。
顾九思也想不到自己又能给出什么结果。
十年前的沈星河依旧爱冷着张脸,却也到底不如十年后那般冷硬,不能在同他欢好过的人面前保持绝对的平静。
他也不能像上辈子一样靠的那般近给没穿衣裳的顾九思治他咬出来的痕迹,都能做到面色心境皆毫无波动,连亲一口顾九思都不肯。
他声音平静毫无波澜,却说着质问一般的话,“你那日说当你将药下错了人,你说的可是真的?”
顾九思没想到他会问这句。
他两辈子下药时都是打算找沈星河避劫,无论爱与不爱,他从来都没做过第二人选。沈星河就是当世无双,是世间最好的存在,这一点不会因为他爱不爱有任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