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衍起身,焦躁得不住在帐内转着圈:这事儿铁定是要做,且耽误不得,可到底该怎样才能两全其美?
“叔,我与您逗趣呢,瞧把您紧张的,我哪儿会这般莽撞行事呢?”霍扶光见状略一沉吟,话音一转竟先与他安抚道,她见王衍一再否决驳斥也不恼,抿出唇边一对娇俏梨涡道,“皇子那处,我自会与他先知会一声。咱们虽嘴上将这北疆说得似我霍家的一般,可这三州归根结底还是他连家的,他若执意不愿为他爹那基业铤而走险,也不强求,骁羽营里那么些个少年,总能寻出个与他身形相貌相仿的,略一乔装,瞒天过海便是了。只不过,匈奴人探马既已见过他,未免横生枝节,逼不得已之下,这招我不大想用。可若他自愿与我同行,而我俩皆死于胡人之手——”
她此话出口,眼瞅王衍顿足回眸,眼底神情些微一转,便晓得这蚌壳撬开有望,遂又循序渐进道: “爹常说,若论笔上功夫,这偌大北疆三州,除却南伯伯,便是王叔最厉害了,不若王叔瞧瞧,南伯伯这预先拟订的战报,可还何您意?自然,这亦并非万全之策。”
她从怀中小心取出封贴身藏着的一封文书,展开递与王衍,王衍狐疑接过迅速一览,只见南青山那老狐狸开篇预设皇子与霍扶光皆死在了南匈奴,笔下三两句便将罪过全推给了绝峰寨与右贤王,只道他二人谋划既劫了逃家在外的霍扶光,又半途掠了三皇子。三皇子人在山寨,意外与霍扶光碰头,又识破他二人投敌意图,少年人忧国忧民,不顾霍扶光劝阻执意只身犯险,欲将计就计在他二人会晤之时,与霍扶光携手刺杀右贤王……只可惜……
南青山唏嘘少年意气风发瞒过众人擅自行动,但因其思虑不周导致身死,后又洋洋洒洒一页纸,间或一哭霍家亦就此绝后,悲戚与马屁齐下,直拍得阅者涕泗横流又骄傲欣慰。
有北疆甚么事儿?又有霍玄甚么罪?
王衍:“……”
服气了。
“哎,叔可是与你们一道上了贼船了。”王衍阅完那虚假战报,见霍扶光始终眼神坚定无惧,只好又叹一声,终是无法再横加阻拦,“你可得与那皇子一同安然无恙才好,不然你爹定还得八十军棍打死了王叔与军师,兜着一大碗你这饺子馅儿,上京与皇帝一个交代去。”
“……呸呸呸,”霍扶光佯恼,倏然浑身冒出股子肆意张狂的味道,眼珠灵动一转,嚣张哼一声,“我是去送死的么?只一个右贤王,他够看么?能要了我命去。”
“你比你爹当年还狂呐!”王衍愈发啼笑皆非,已让她说动了许多,只好强行按捺住心底儒家蠢蠢欲动的影子,又思量说,“这事儿不成,我左想右想,得与你再派些人手才稳妥。”
“玄武营动弹不得,你们一动,便引人耳目、打草惊蛇了,白瞎我这好一番折腾的功夫。”霍扶光摇头拒绝道,“范叔与我借了十来名刺杀好手,骁羽营褐字旗又专职暗杀,不日便会随素采而来。只是叔得与南匈奴肃兰城外任丘县的戍边守卫知会一声,待我入了肃兰城内,听得响箭后,得赶紧率兵来接应,晚了指不定我与皇子就先得让人当饺子馅儿给剁吧了。”
“你娘生前与你建这骁羽营十色旗娃娃兵,原只是望有人能陪你长大,不再孤单,若王妃泉下有知……”王衍着实不忍心将如此重担压在一众十几岁的孩子身上,禁不住唏嘘道,“该是如何的担忧与痛心疾首啊。”
“娘不会,我爹说,娘亦是巾帼英雄。你们说我是北疆未来的天,可日出扶桑,扶桑之光,即为太阳,娘却盼我长成太阳——日悬于天,高于天。”帐内烛火摇曳,忽明忽暗,霍扶光莞尔,眼神清亮,笑靥照得半个营帐都似被笼在初生的旭阳中,她两手拇指一比自个儿道,“娘只会说——我儿真行。”
*****
翌日,卯时,夜色苍茫,浮云灭没,风声呼啸,乌羽睡醒便乔装出寨,与瑾瑜藏身处送信去。
瑾瑜身份特殊,有匈奴人血统,年纪不大,却留一把络腮胡遮挡着脸,明面上是北匈奴麾下探马,曾于北匈奴单于帐前当差,现以匈奴人行商身份来往北匈奴与翼州传递讯息,暗里却是归属骁羽营墨字旗下的暗桩。
乌羽与他将话转达了,瑾瑜便手起刀落将右贤王信使解决掉,以匈奴语伪造一封书信,按北匈奴单于口吻与笔法将右贤王痛斥一番后,又摹了北匈奴单于印鉴盖了印,着一身胡装,只身往南匈奴去见左贤王。
卯时正,王衍也派了心腹往云崖山绝峰寨去,见了暗桩,与绝峰寨主互通消息:不日便有皇城里来的一行天潢贵胄自云崖山下经过,又撺掇寨主往右贤王处献计,声称不若将那其中皇子与权贵拿下,押其往北匈奴投诚,任凭北匈奴王要将那皇子扒皮抽筋还是当做筹码与南晋交涉赔钱赔地。
那绝峰寨几位当家,原俱是青州来的地痞流氓与灾民,青州大旱饥荒,便翻山越岭来翼州投玄武营,当过两日兵,受不住严苛治军与时时征战,又逃了兵,遂纠结当地无赖往云崖山绝峰顶上建了绝峰寨,落草为寇,干起了打劫来往商旅的勾当。
北疆时有战乱,翼州除南匈奴外,又聚有不少归顺南晋的小部族,汉胡杂居形势本就复杂,更易于狄人探马混入其中,来往商旅便也需严加防范,谨防借走商之名,传递军情。
遂往北疆走商,审批尤其严苛,除却大司农惯例征的四成利、打通北疆层层官府得一卷通关文书与税金又需让利两分外,还得再与三州负责押送往来商旅的玄武军分利两成,纵只余下最后两成利落入商户口袋,也能净赚百两白银,亦是别朝没有的丰厚待遇,史无前例。
霍玄也不是不体恤流民,他曾又派人往绝峰寨上招安过一回,未成,遂才又出一招——玄武军让翼州押送行商的活计与山匪,并分其利一成,引其走入正途。
只山匪终是游手好闲、贪得无厌之辈,走过几回商,便复又打起劫掠行商的主意不说,还意图卖国求荣换得北匈奴王帐外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