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辞远不再看她,取了朱砂抄起给皇祖母的佛经来。那夜他偷跑出去让皇祖母病了一场,到底心中难安。他出生的事皇祖母是知道的。当年也多亏皇祖母的庇护和刘翁的照料,他和阿娘才得以存活下来。
干等着的时光实在难捱,半个时辰过去了,怀恩早没了跪得直直的力气,垂头弓腰地跪坐在地上。腿也麻了,可专心抄写佛经的朱辞远早已不看她一眼。最重要的是,她方才一直心惊胆战的,现下有些想小解,憋的厉害……
怀恩提起一口气,已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一股作气闭上眼睛道:“殿下!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殿下,自知罪无可恕。奴才不敢心存侥幸,只求殿下给奴才个痛快,奴才来世必感恩戴德,结草衔环,报答殿下的恩德!”白绫和毒酒都成,车裂和凌迟就算了吧。尤其别把她扔到昭狱,什么剥皮实草,刀弹琵琶骨的她这小身板哪里承受的起!
“你读过书?”朱辞远搁了蘸了朱砂的笔,抬头看她。
怀恩有些惊讶。殿下竟然还在意他有没有读过书。虽说宫里识过字读过书的不多可也不少,那是不是只要自己显示出用处殿下会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奴……奴才家里遭难前就启过蒙,后来进宫在内书堂里读过几年书,虽粗通些皮毛,但给殿下侍个墨,整理些文稿书籍的本事还是有的。”
“那倒是可惜了。”朱辞远的嗓音淡淡若流水,带着些许遗憾。
怀恩听到这话又糊涂了,殿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她现下突然觉得事或有转机,忙小心忖度着他的脸色试探着说道:
“殿下即便杀了奴才,奴才心里也是感谢主子恩德的。只是……当夜的事终究隐秘,奴才知道是自己冒犯在先才罪有应得。可旁人不知。杀了奴才事小,若是有损了殿下仁德的名声奴才便是万死莫辞了!”
朱辞远听了心中冷哂了一声。对这奴才的计较处置又重了几分。只是面上不显,开口问道:
“你那两个兄弟呢?”
怀恩听罢心中骇了一跳,泪差一点儿就下来了,端正了跪姿,拿头砰砰磕着地:“殿下,都是奴才一人所为!那两人都是听奴才的吩咐,才冒犯了殿下!平日里奴才就跋扈欺人,他们两人哪敢不从。还请殿下圣明,只处置奴才一人!就算是凌迟车裂奴才也认了!”
朱辞远倒是没想到这奴才还有几分仗义。看着那奴才额头上冒出的冷汗,他垂眸捻磨了几下手指,又抬眼看他,眉目间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起来吧。”
“啊?”怀恩抬头傻眼了。
“你方才就是因此事连头都不敢抬?”
怀恩本能地点了点头,人还没缓过神来。
“今年多大了?”
“十五……”
“还真是小孩心性,你当夜不知我身份,我自不会同你计较。只是你这遭要长些记性,日后在宫里谨言慎行,再捅了篓子,我倒不清楚今日不罚你是好还是不好了。”竟是语重心长教导提点的语气。
这话听得怀恩一愣,她万万没想到对方竟轻拿轻放,只跪了一会儿吓唬了一番。这就……完事了?自己对于他不过是微尘一般的存在,他竟然愿意这般宽容自己。怀恩突然鼻头一酸,方才还可以忍住的泪竟是怎么也忍不住了,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奴才谨记,”怀恩鼻子哭得有些瓮,“谢殿下教诲。”
朱辞远看向缓缓走向门外的怀恩,那瘦弱的小肩膀一耸一耸的,似乎还在哭着,像跛脚的狗儿淋了雨止不住地打着寒颤一般,心头蓦地松软了些。可想起她那夜谈及自己母亲的话,心头便半点怜悯也无了。别的事他可以小惩大诫,但是母亲是别人不能触碰的禁忌之地。
怀恩奔向茅房小解完后这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一会儿觉得殿下不愧由一向以清正仁厚而闻名的徐首辅教养出来的,自己真是前世烧了高香才才遇到了这般宽厚的主子。一会儿却又想会不会是殿下想日后找个机会再收拾了自己。可想想人家贵为皇子处置个奴才而已,哪里用的这般麻烦。说是宽恕了就是宽恕了,怀恩这才放心下来,心里一时美滋滋的。殿下这个人看着冷淡,其实人最是宽厚不过。真真是菩萨心性。
想想自己偷偷看他被发现了,墨汁溢出来也替自己遮掩,哪里就会因为一次冒犯就要自己小命!怕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怀恩这般想着越发觉得自己这主子不但长得好看,心地还宽厚,一时很是开心满意。可再转念一想这般好的主子,自己却是被派来监视他害他的,又有些愧疚。心中一阵惋惜,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再郑贵妃的魔爪下活下来。
只是,但凡怀恩对朱辞远那白皮儿黑馅儿的芝麻汤圆性子了解一点,就绝对笑不出来了。
怀恩哼着小曲儿,心情正好。刚准备往自己房里去,突然就看见面色阴冷得要结出冰碴子的掌事公公吴祥迎面而来,后头还跟着两个小太监。
怀恩见来者不善,心中咯噔一下,想想今日可不是泼了人家一身的水。面上还是堆了笑去迎:“吴公公,您老人家怎么来……”
“啪!”清亮的一声。
怀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吴祥狠掼在她面上的一巴掌给打懵了,嘴里一阵腥甜。
“把他的嘴给咱家堵了,拖到后罩房前头的空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