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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全呼哧呼哧地甩着臃肿的身子从乾清宫出来往昭德宫赶,刚进了内室便听见里头噼里啪啦一阵瓷器坠地的声响,赶忙缩回了胖脚往帘子后头躲,还没缓过一口气儿,一只青花瓷杯就飞过来招呼到了他头上。

“不长眼睛的东西!你躲那儿膈应谁呢!”

德全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却不敢求一声饶——这是江剡定下的规矩,即便他现在不在宫中,底下的人谁也不敢犯禁。

郑贵妃垂眸看着德全,脸色愈来愈沉,只鲜红的玛瑙坠子晃荡在耳畔,衬得纤颈愈发莹白,美艳得紧。一身宝红色的立领对襟金线绣海棠的宽袖袄裙,整个人凌傲艳丽得像攀到了嘉树高枝处的凌霄花。

一旁伺候的太监王彬在后头看着,有心救这蠢出升天的干儿子。

“前头怎么样了?还不快禀了娘娘!”

德全这才回了几分神智,仰头向贵妃小心禀道:“前头有个给事中撞柱了,几个年岁大的御史也跪不住昏了过去……”眼见贵妃又要发作,赶忙接着道,“但陛下根本没召见他们,还下了旨申斥。娘娘且放宽心,别说他们手里根本没有确凿证据,就算有,陛下也是护着娘娘的。”

这话郑贵妃听着熨帖了几分,挥手让他下去。王彬在旁察言观色,知道贵妃缓和下来。说到底,娘娘并不在意那些大臣如何,她只是想听听陛下的反应。于是,他便给身旁的宫女玉茗使了眼色。玉茗去重新沏了一杯新茶送了进来,王彬接过递给贵妃。

郑贵妃接过茶,转头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办事不干净,那魏氏脖子上的勒痕被人发现了端倪传到外廷,如今闹成这样,本宫还怎么解决那冒出来的小杂种!”

“娘娘教训的是,都是奴才的错。”王彬赶忙认错,却也劝道,“依奴才之见,此事先缓缓,不如等督主回来,必有办法收拾了他们!”

陛下宠爱贵妃没错,可再闹下去,只怕他们这些奴才要遭殃。

这些年来,郑贵妃跋扈,却深受陛下宠爱,宫中嫔妃怀孕者接连流产,就连好不容易偷偷生下来的大皇子、二皇子也接连夭折。前天夜里,皇帝正感慨着自己至今膝下无子,伺候在旁的太监刘思只好将陛下还有一子的秘密说了出来,皇子一直养在首辅徐正龄府邸之中,正是那个六岁才被接回本家,对外称是徐府嫡长子流落在外的外室之子。陛下当夜出宫接回。贵妃得到消息后,怒不可遏,竟然让这小杂种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到了二十岁!于是第二日藏在安乐堂的皇子生母魏氏还没赶上封为贤妃的圣旨便“悬梁自尽”,一直偷偷照看皇子的太监刘思也“吞金自杀”。群臣激愤,在乾清宫前跪请陛下处置了贵妃郑氏,这德全方才正是去打探消息的。

提起江剡,贵妃神色悒悒,垂眸拨弄着茶盖,要是他在,绝不会弄成如今这个局面。想想却也知道闹成这样已非动手的好时机,那群文臣闹腾起来连命都不要,她也并非全然不忌惮,可到底咽不下这口气,“难道就这么干等着?”

“奴才倒有个主意,眼下那小杂种还在慈宁宫中由太后看顾着,过些日子便要住进端本宫,届时必要拨些宫人进去。咱们趁机安插进人,先监视着,等这阵风波过去了,再叫他下手也方便。”

郑贵妃啜了一口茶,凝神想了想,“你有人选?可不能是咱们宫里的,否则日后怕还是要算在本宫头上。”

“就前儿个德全新认了个干儿子,酒醋面局的,还没几人知道,原本是要领着来给娘娘宫里做事。如今来看,倒是合适。”

贵妃冷笑了几声,凉飕飕地看着他,“你比陛下和本宫有福气得紧,徒子徒孙的倒是多。”

“哎哟!娘娘,”王彬跪了下来哭丧着个脸,“您这可折煞奴才了。奴才是个没根儿的,什么徒子徒孙,都是娘娘养的猫儿狗儿。”

贵妃垂眸看着他,冷着脸不说话。

“娘娘不如把他拖下去打个几十板子卸卸力气,省的他那没把门的嘴镇日里惹娘娘生气。”玉茗站在贵妃身后瞪着王彬说道。

郑贵妃见王彬被玉茗瞪了一眼后蔫蔫儿的怂样,有些好笑,折腾这一顿,气也消的差不多了,转头对玉茗道:“行了,你可别诓本宫,打了他,心疼的还不是你。”

王彬这才谢了恩起身。

“那就按你说的做。”郑贵妃拿眼睨他,鲜妍的红唇勾了勾,“可别再办砸了,不说本宫怎么处置你,就江剡回来了,怕也要剥了你的皮。”

想起西厂提督兼司礼监秉笔江剡来,王彬恶寒地打了一个激灵,忙应道,“是,是。”

***

时值初冬,这一天都是阴霾霾的,到了晌午太阳没出来,雪倒是落下了。黄昏时,跪在乾清宫的大臣们哆嗦的哆嗦,昏的昏,朔风厉厉,积雪压肩,却谁也没有肯回去的,最后还是皇帝命锦衣卫将其硬拖回了府中,以听信流言、扰乱圣听之名将其禁足反省。

酒醋面局的一间小房里烛光透了出来,映着扑扑簌簌地打在窗纸上的雪。房内,怀恩枕着双臂,躺在硬邦邦的小床上,把挂在脚尖的黑布鞋晃荡来晃荡去,闷闷不乐地发着呆。

那她那刚认的干爹德全有没有把她的事儿办成啊,这都几天了,她的五十两银子啊,不会打水漂了吧。

想到这里,怀恩有些烦闷,将挂在脚上的鞋甩飞了出去,那可是她全部的积蓄!

突然,咚咚,有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