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这点儿例银?” 如墨一遍又一遍数着手里那几颗碎银子,眉头皱得紧紧的。这马上就要过冬了,云霓山上若再下场大雪还有可能封山,到时候她和姑娘根本下不了山,总得有银子才能存货啊。 冯妈妈将嘴里的瓜子皮吐在地上,一脸的尖酸刻薄:“有银子拿就不错了,你若再不满可就连这点儿都没有。” 如墨还是觉得很气愤:“老爷让我们姑娘在庄子养病,可不是让来受苦的,哪有这么糟践的?平日里在府上的月例也不止这一点,肯定是你们这些人从中捞了油水!” 冯妈妈有些不耐烦,手里的瓜子也不吃了,悉数扔在地上:“你这丫头少在这儿污蔑人,是二姑娘说她的头面该换了,所以拿了一部分,跟我可没什么关系。你若不满去府上找夫人去啊,跟我吵什么?”她说罢也不在此多待,转身扭着自己的大屁股走了。 如墨留在原地气得咬牙切齿,还真是有娘的孩子是个宝,没娘的孩子就是根草。 “呸,狗仗人势的东西,若非先夫人早故,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填房在府里蹦跶?”她冲冯妈妈离开的方向啐了口吐沫,气呼呼的回了庄子。 屋子里,苏梨正坐在炕头做着绣活儿,天虽然转凉,她却没舍得烧炕,只在腿上盖了两条棉被。 见如墨进来的时候脸色不对,她只瞥了一眼便继续低头做绣活儿:“送例银来了?” 如墨纠结着走过去,把手里零零散散的碎银子递给她看:“就,就这么多……” 苏梨抬眸看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悦,旋即又恢复那份淡然:“聊胜于无,收着吧。” “就这么点儿,能干什么呀?何况,”如墨小心翼翼观察着苏梨的表情,“佟公子的眼睛还需要钱医治呢。” 提到那个佟公子,苏梨神色微怔。 三个月前,她和如墨下山采买,回来时在半山腰遇见了一个昏厥的男子,因为看他身受重伤,又无人照拂,两人商议之下便将人带回了山上。她们两个姑娘家平日里没做过多少体力活,拖个昏厥的男子上山,倒是累得她们主仆二人半途中休息了好几次。 那人姓佟,名字时什么便不甚清楚了。他不说,苏梨自然也不好细问。 佟公子经过这几个月的休养,身上的伤倒是好了。不过因为中毒的原因,眼睛一直看不见,为了医治他的眼,她已经把自己从苏府出来时带的细软都变卖了个干净,如今已是囊中羞涩。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幽幽启唇:“佟公子的眼,总还是要想法子医治的。马上要过冬了,日子也得照样过,午膳后咱们下山把这几日做的绣活儿拿去卖了,总还能换些银钱。” “可是……”如墨瞧着有些心疼,姑娘学习女红是女子们的闺阁之礼,却也不是用来做这种事的。 苏梨打断她的话:“你去瞧瞧药熬好了不曾,一会儿给佟公子端过去。” 如墨应着出了屋子,苏梨想了想放下手里的绣活儿去了隔壁。 佟公子住在隔壁,因为眼睛看不见,他平日里都在屋里待着,哪儿也不去。他为人十分安静,只偶尔会拿着玉箫吹奏一曲,苏梨每到此时便喜欢在旁边默默听着。 她喜欢佟公子的箫声,悠扬婉转,缠绵悱恻,有时却也刀光剑影,若虚若欢,犹如行云流水一般。 如墨端了药过来时,苏梨还在佟公子门前站着,整个人陷入沉思。 看到如墨,苏梨将药碗接了过来:“我送进去,你先去忙别的吧。” “是。”如墨笑应着,悄悄走开了。 苏梨推门进去时,佟公子正倚在炕头擦拭着那一支他惯用的玉箫。萧用乃是用上好的红玉雕琢而成,晶莹通透,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苏梨不由想到她将此人捡回来时,他衣着料子皆为上乘,看上面的纹饰似乎还是朝中要员。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居然落得如此境地。 父亲总说朝堂之上诡辩莫测,倒是在这位佟公子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佟公子模样生得极好,风华月貌,明眸皓齿,简简单单的衫子穿在他身上,却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高贵与矜雅。一双眸子虽然因为失明显得有些无神,但依旧冷傲孤清、盛气逼人。 此时他纵然坐在那儿一动未动,那由内而外的尊贵之气却让人不容忽视,丰姿奇秀,飘逸宁人。 这样非凡脱俗的容貌,苏梨纵然看了三月有余,却仍没什么抵抗力。尤其知道他双目失明,她也就更大胆些,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好似怎么也移不开去。 她还在驻足愣神,佟公子已经听到动静,擦拭玉箫的动作微微滞了滞:“是苏姑娘吗?”他的嗓音温润可亲,好似温泉水击打暖玉的声音。 苏梨做贼心虚地红了脸,又匆忙掩饰着笑语走进来:“佟公子,药熬好了,您快趁热喝。” 她说罢来到他跟前,直接将药碗搁在他炕头的一个小圆桌上,扶起他挪了挪身后的靠囊,让他寻个舒服的位置,这才又端起药碗递给他。 佟公子摸索着接过药碗时,无意识触碰到她的指尖,冰冰凉凉的:“外面天凉了,姑娘该多加件衣裳。” 苏梨红着脸低声应着,心上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淌过:“多谢佟公子挂怀,今日下午我和如墨去山下转转,也给公子买两件氅衣御寒。” 佟公子一口气喝完了药,苏梨接过药碗正准备出去,却被他突然抓住了手腕。 纤细的腕子被他温热的大掌攥住,苏梨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回头,耳根子不觉有些发热。 佟公子也发现了自己的失礼,匆忙收回手,干咳两声:“苏姑娘,方才你和如墨在隔间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这玉箫能值不少银两,你拿去当了吧,应该能撑过这个寒冬。“ 这玉箫若是当了,哪里只是能撑得过寒冬,三年只怕都不止呢。 苏梨这般想着,却并未去接:“这想必是公子的珍爱之物,太过贵重,苏梨岂敢收。你放心吧,钱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佟公子却抓住她的手,将玉箫硬塞给她:“姑娘还是收着吧,你一心为我治眼,我又怎好一直用你的钱?何况你一个姑娘家在这山上住着,本就不容易,单凭着做绣活儿换来的银子哪儿会够用。这玉箫你只管拿去当,日后有机会再赎回来就是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苏梨也就不再推辞,乖乖握紧了玉箫。又见他还攥着自己的手,心跳滞了几息,慌乱地将手从他掌中抽离。 佟公子掌中一空,眉梢几不可见地上扬几分,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方才听你和如墨的谈话,姑娘想必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如何会独自住在这云霓山上?莫非家人待你不好?” 听他问及自己的家事,苏梨也叹了口气。 苏梨的父亲是安国公,她本是家中嫡长女,幼年也是被捧在掌心的。后来生母病故,安国公续弦再娶,便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继母所出的女儿苏柔。 看着他们一家子和和乐乐,她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前段日子她染了场病,索性便以养病为由来了这云霓山的庄子。 苏梨的母亲家境普通,这庄子是母亲最珍贵的嫁妆,她自是不愿落入继母继妹之手,如今住在这儿也是想守着它。 听她简单说了自己的身世,佟公子不免心生怜惜,又怕勾起她伤心事,便宽慰道:“姑娘乃至善之人,那些人不懂得珍惜你是他们没福气,日后你若富贵了自让他们后悔去。” 佟公子安慰人的话让苏梨一时间哭笑不得,她如今孤苦一人,如何能够富贵?不过,画饼充饥也是好的,至少心里不会那么难受。她笑看向佟公子,真诚道:“谢谢你。” 佟公子唇角上扬几分,笑得如沐春风:“姑娘落魄之时尚存着一份善心,佟某十分感动,日后必不忘姑娘大恩。” — 午膳过后,苏梨和丫头如墨二人一起去了山下换银子,庄子里除了佟公子再无旁人。 他自打双目因为中毒而失明,听力明显比以前好了。苏梨来给他送药时他便察觉到屋顶有动静,如今知道那俩姑娘不在,便神情肃然地目视前方,语气清冷:“进来!”他自打被苏梨救下,便悄悄放了信号出去,想来是他的人找上来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一直躲藏屋顶的黑衣人如鬼魅般在房中献身,瞧见靠囊上倚着的佟公子,他恭恭敬敬单膝跪地:“晋王殿下!” 话语里是难以掩饰的欣喜。